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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3)

作者:书归 时间:2019-06-01 17:31 标签:强强 架空 相爱相杀 情投意合

  “那是谁的军队?”“是不是有人要造反了!”“快快!看那边!”……
  裴钧睁了眼,想看看这嘈杂人间到底是谁,竟想叫他死都死不安生。
  可这一睁眼,他却是愣了。
  只见观刑人潮被数百兵马隔作两边,一匹红鬃烈马星流霆击般冲来。马背上的男子在兵士簇拥中匆忙跃下,颀长身影好似行云流水,那惯常清凌淡漠的脸上长眉紧聚,此刻竟有丝惶然。
  裴钧静静支着脑袋,待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不禁荒唐笑了一声:“哟,是晋王爷回京了。”
  也是,要让他连死都不安生的,除了晋王这宿敌,还能有谁?
  裴钧心想,斗了半辈子了,晋王这奸贼头子想必终是听说他被姜湛下了大狱遭了殃,便喜得连他死都等不得,这就打雁北关冲回来造反了。
  啧啧,真是要不得啊。
  此时此刻,晋王的目光落在了裴钧垂下的脚边,看见了那颗沾了血灰的头颅,霎那间,他整个人如蒙雷击,脸面登时血色顿失、青白发灰,双足也重重向后倒退半步,一时竟偏而欲倒,全赖后头赶来的侍卫扶了一把。
  “呿,怎吓成这样。”裴钧哂笑一声,心说这晋王战场都上了几轮,竟会怕个死人头,枉斗了一世,还当他真是个硬骨头,未想竟是个胆小鬼!原照晋王平日里那行止,怎么也该抽着唇角说一声:“跟我斗,找死。”再轻哼一声,冷笑才对。
  此时这情状,也不知是不是台本儿拿错了。
  呵,总归人这一世不就是演场戏,是不是个角儿,还得落幕才知道。裴钧本自觉能混个好死,岂知他费心费力演了一世,这戏却同他根本没甚关系。
  想到此,他几乎快被自己逗乐,挑了眉,垂眼看脚边那颗头颅,自觉虽是沾了灰染了血,可脸倒还是一等一的俊气,且死到临头他心水已止,故神容其实也不甚狰狞。啧,若是扒拉扒拉灰,收整收整,应是还能再坐羊车打红袖香街里过上一趟,必然又是满车瓜果花香,叫姑娘小姐们吵着要嫁他——
  ——如果她们不知他是裴钧的话。
  正是裴钧一身轻松,脑中天马行空之时,晋王那边的人马似乎都聚齐了。扶着他那侍卫讷讷地问:“王爷,可有令下?”
  悲风呼号中,晋王一脸惨白地盯着裴钧脚边,僵硬神情上不见一丝敌人丧命的愉悦,反倒是真像被吓了个实在般,过好一晌,才薄唇微颤道:“给本王传令……”
  他强自站直了身子,人影就像一株蒲苇在狂风里挺着,双目中败杂血红,面容也绷得铁青。
  “众将即刻包围皇城,给本王拿下天子,生死勿论!”
  最后一言字字顿挫,像是咬着齿缝令出,话音一落,周遭一片轰然,叫好遵令,霎时铁甲军踵窸窣过,兵将齐肩向皇城发去,百姓惶然溃蹿、高呼奔逃,一朝安稳现世,一瞬被乱步踏碎……
  动荡,染着皇城传来的喊杀声,似要将凌霄震裂。
  裴钧看着,听着,渐渐地,他只觉头顶的日光像是愈发昏暗,眼皮也愈发重了。
  也许就是这一刻了吧,该结束了。像是一册话本读了一辈子,虽说情节也委实不怎么样,但到今日,也总算叫他看了个结尾——
  作罪孽奸臣闹市问斩,窥天机反贼皇城拥兵。
  不用看下去了。再往后是如何,他几近都能料到。
  姜湛少年登基至今,心智虽日复一日狠辣,手段却尚欠火候,此时打压裴钧却未及扶持新势,朝堂便立时被蔡延一 党把控。内阁失了裴钧坐镇与蔡氏相抗,政令就一家独断,底下清流更不甚服得,便致人心涣然,叫诸事下行不利,只如盘覆散之沙。
  而晋王,韬光养晦、实权暗握十数年,造反大业虽始终为各方势力牵制,却早已备得稳而又稳……且依照晋王历来谋略胆识,今时今日只要起了兵,就定已拿准是场毫无悬念的胜仗。
  朝堂之上老早就有呼声要晋王取侄代政、掌继皇权,他此时不过是顺了天时罢了,也终究必会成为下一个皇帝。
  皇帝么……
  裴钧苦笑闭目,刹那弹指间,眼前那魂火恍如一世笑闹生杀落尽,而那当中明灭而过的权势家国枕边人,那一情一恨一辈子,亦都一息即灭。
  意识弥散前,他只觉周身血味刺鼻,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皇城飘来的。他耳边好似有人叹息,又似悲泣,仿若有人在沉声唤他名字,又仿若有人在诚诚切切地一遍遍问他,从始到终,能不能够重头来过……
  下一刻冰冷袭来,须臾或千秋中,光影换做日月,阴阳人影阑珊,魂灵被扯入无边长河中招摇动荡,他好似听见周遭万鬼嗤笑低语斥他痴傻,却又似听见无数含恨叹息,叫人断肠。
  不知几世几年过去或归来,陡然间,宛若一束天光,将静灭从这无尽长河中一举吊起,瞬时,周身浑浊涤清、乌蒙散尽,叫又一阵裂魄的剧痛扎入他后脑的最最深处——
  裴钧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眼睛。
  霎时,沉香入鼻、痛感顿消,所有曾刻入魂灵的苦厄竟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竟然醒了。
  周围是静谧而平稳的,没有一丝声音,身外日光太过刺眼,叫他本能将双目半闭,而待一瞬昏花后渐渐再度睁开来,他竟见眼前当空,正悬着一片雕金垂帐的卧榻拱顶,拱顶的正中,正有一条目镶宝珠的浮刻金龙腾了雕云俯身而下。龙头上一双黑瞿嵌入的威严龙目定定眈着他,叫他忽而发觉他自己,竟正浑身赤裸地平躺在身下宽大华贵的龙榻上。
  “你醒了?”
  怔忪中,一声轻灵的问询响在他耳边,带了丝梦觉的鼻音,雍容却软糯的尾音上扬起来,像是猫尾一寸寸勾上人指骨。
  这声音若是在从前听见,保管能叫裴钧欲念顿生、五骨酥麻,定要将那出声之人压在榻上抵死纠缠一番才罢休,可此时,这声音却如魔魅一般,听得裴钧浑身都僵了,一扭头看见枕边之人,他沙哑的嗓音破喉惊出——
  “……姜湛?!”
  “哎,朕在。”
  不同于裴钧的惊骇,姜湛的这声应答是安稳到了骨子里,也柔顺到了骨子里,好似那“朕”字并非帝王自称,而只是个情人间爱昵的字眼。
  他趴在裴钧右肩,露出的背骨身段都是少年人的细白,乌丝垂散在二人之间的薄衾上,面容比裴钧记忆中的更年轻,更温和,纤秀眉目带着缱绻,迎着窗外日光在床架雕金上折下的光束,此时正慵怠地睨着裴钧的双目,眼角暧昧的绯红更添些靡靡之色,殷然唇角也勾起一道艳丽的笑来。
  下一刻,裴钧只觉自己身下好似被数条柔荑缚住,是姜湛温凉手指已套弄起他股间那物来。
  “你——”
  裴钧一惊之下本能捉住那手指,却未防姜湛另手已攀上他脖颈,只管讨好地凑到他脸侧,如猫一般轻轻舔舐他的耳骨,似怨似叹地求道:“裴钧,朕还要……”


第3章 其罪二 · 犯上
  唤醒裴钧肉体的第一道知觉,竟来自薄衾下姜湛玉指的拿捏,与此时拂来耳边黏热软暖的呼吸。
  ……
  他反身从御案上拎开那明黄的几件衣裳,拾绢擦着身上的污秽,心中不禁哂笑起来:
  过去他从未想过,自己面对姜湛,有朝一日竟能连情欲,都可被扼杀在厌恶里。


第4章 其罪三 · 不睦
  寒风吹卷薄雪,打砖红的甬道里刮得迎来送往,堪堪把元光八年的尾巴推到了年关上。
  一年将末,一年伊始,世间万事物变星移、明日更复明日,总有那老来白发换少年、青魂落地又人间,更更迭迭,轮回不休。
  皇城内朝中庆殿里,裴钧一边系上腰际的宝蓝绶带,一边步履闲散间,悠然跨出了御书房的雕金木槛,他身后,不断传来少帝姜湛厉声的怒斥:
  “裴钧!你给朕滚回来!”
  “裴钧!裴子羽!——”
  ……
  一朝刀斩魂梦断,未料陡醒十年前。
  裴钧抬手扯好身上文三品的金枝立雀补褂,此时漠然回头一看,见姜湛满是春潮的身子还光溜溜被捆在内朝龙椅上,用手肘不住撞击着椅板,红了玉容叠声喝他回去。
  可他哪里又会回去,不过只扯了扯嘴角,调头便行至殿外。
  一时北风刮面好似利刃,黄昏日下,半个皇城金瓦叠赤映在他眼里。
  他举目看了半晌,微微细眼沉思,神色倒无喜无怒,下刻挑起眉梢,同殿角偏门摸进的大太监胡黎抛了个惯用的眼波,随意一笑便带三分邪气:“又要劳驾胡公公拾掇了,裴某罪过。”
  胡黎将手从袖中抬出,挥了挥,让身后小太监疾行入殿替少帝宽解更衣,被裴钧这一瞧一笑,搞得一张尖下巴面皮上挂起些红晕,双眼中精光乍现,冲裴钧狐狸似的眯了起来:“裴大人今日可比往日都走得早啊?”
  裴钧眼尾一勾,好整以暇地以问答问:“胡公公能不知今日是何日?竟还问我。”
  胡黎神情上的笑稍稍一滞,还未出言,二人旦听极远处传来一声庄重肃穆的沉沉钟鸣,旷然余韵散在天光里,良久不尽。
  裴钧微微一顿,闻之心道,方才御案上瞧见折子还不尽信,可此时听这声响便是祭坛的皇汶钟,就真印证了今日的祭坛,果真有祭礼。
  按他一贯的好记性来讲,这也该当正是他所想的那祭礼。
  见裴钧难得出神,胡黎眯着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儿,逗趣假劝道:“裴大人哟,替皇上操心也不是这么个操法,总还得顾念着自个儿休息不是?今日虽是庶宗祭祖的日子不假,可同您裴大人也没甚干系,都是太常寺的活路,由晋王爷好生拾掇着呢。可巧听这声钟,这会子当是完事儿,您要去抢活计早晚了,等着礼部落了文书,不也有冯侍郎替您担着么,有这功夫,您多陪陪皇上岂不好?”
  目色一转,他又瞧着裴钧的眉眼狡笑道:“便是不陪皇上,同咱家闲说上两句,不也好么?”
  “庶宗祭祖”,是皇亲宗室旁系在仲冬时候入宫拜会先祖的祭祀,惯常由太常寺操持,宗室中择一人携领,而皇族宗室中当事的一向是今上的七皇叔姜越,便是胡黎口中的“晋王爷”。
  裴钧心思得以证实,回忆也就此接上,遂只由着胡黎话语哼笑想抽身离去,便顺了句:“冯己如那人,公公您还不知道?我倒是去瞧瞧的好,没得明日被他折腾掉了乌纱帽,竟还守着瞧新鲜。”
  “瞧您说的。”胡黎听了直笑,尖瘦的指头在裴钧臂膀上揩了一把,细着嗓子夸道:“哎,裴大人是个稳妥的。裴大人您议和立了大功了,免了多大一场战事!现今儿一回来,谁人不知您非池中之鱼?朝中大事儿小事儿都多待裴大人扛鼎,咱家瞧着,您迟早能在衡元阁里铺上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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