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圆(5)
吴之敬就是个平白被牵连的,他知道张传与他一伍还挺乐,可那张传却处处避着他,也不与伍里其他人交流,除了训练外,每天就一个人找个角落呆着,像尊木雕。
这天吴之敬看他鬼鬼祟祟拐进军账后的角落,一时好奇跟过去,没想到正见着这欺凌的一幕。他脑子一充血就冲上去把人一拉护在身后。
被扰了兴致的五人露出了不爽的表情,但当他们抬眼看到吴之敬那张脸时却同时换上了淫笑。
领头的一个还抬手捏着吴之敬的下巴,左右转了下,细细端详,啧啧称道。
吴之敬哪受过这等侮辱,他毫不客气地抬脚往那人下面踢去,趁对方措手不及之际,拉起张传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也是那天起,吴之敬彻底告别了他的愉快军旅生活。
凉州的军队不同于京城。京城那是闲兵,压力不会有那么大,但凉州不同,这儿的士兵是要实打实上战场拼命的。因此京城的兵难免染上官场那些陋习,对宰相之子也是照顾有加,可凉州军哪管你什么宰相之子?就算是天皇老子也震不住他们!明天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了谁还会去考虑飞黄腾达荣华富贵?
自吴之敬得罪了三队甲伍(简称三甲)的五人后,吃能吃到毛毛虫,睡能被冷水泼醒,正常走路能掉大坑里,几乎每天被严格的训练搞得浑身酸痛外,还会有各种各样心理或身体上的创伤,一个月一过,人瘦了整整一圈。
他想过无数个方法去避免也好躲避也好,但总是那么防不胜防。他也去找伍长申诉过,但得到的回答也让他十分失望。这军里明显就是默认这种欺凌行为的。
有次,张传偷偷在深夜给吴之敬递去个硬如石的馒头,并道出这等欺凌是很常见的,没人管,若不让这些士兵如此排解他们的压力,那他们在军中迟早得造反。
吴之敬不愿听了,那凭什么要牺牲别人成全他们啊?他们也让我发泄发泄成不?
他憋不下这口气,第二天就打算往上告去,伍长不行,我找队长还不行?
队长……咦?
我们的队长死哪去了?!
原来萧玓从招募新兵那天起就一直外派跟着营长与西蛮将领斗智斗勇去了。
算算日子,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想到这一茬,吴之敬忽然豁然开朗了!
连你们队长喜欢的男人都敢碰?还要不要混下去了?
这军营里说来也怪,天皇老子的话可以不听,但上级的命令却是绝对服从的。
吴之敬就眼巴巴盼着萧玓的归来。
两天后,终于被他盼到了!
萧玓跟着营长威风八面从外入营,吴之敬就在下头一颗心小鹿乱撞。
然而……
咦?萧美人?我在这儿呢,你咋看都不看我一眼?
哪是萧玓没看见他,是瞥了眼内心嘟囔道,这人长得挺眼熟,压根就没认出他来!
激动的心情让吴之敬都忘了他现在两眼是肿的——因为没睡好觉;颧骨是凸的——因为脸整整瘦了一圈;嘴唇还是裂的——因为水分不足。
而当萧玓看到自己小队新入伍的名单时,惊得呆了足有三个弹指。
眼睛锁住那个名字,总觉得是自己幻视。
这家伙闹了半天咋又到我手下来了?故意的?来找茬的?
他还耿耿于怀于客栈内那一道道稀世珍品了。
第11章 十一
于是在第二天的小队训练时,萧玓特别留意了吴之敬的位置,但这看来看去,发现只有昨天觉得眼熟的那个衰人最像他。
怎么回事?才一个月他怎么能变成这样?
而且训练起来没精打采的……
因为有前车,所以萧玓也没敢停下让他去休息,尽管那整个人都处于睡眠不足的摇晃状态。
中午散了后,萧玓忍不住脚步追着他走,就见着刚解散,甲伍的五人便把吴之敬团团围住动手动脚的还对着他说一些荤段子。
萧玓微微拧起了眉。
然后,五人嘻嘻哈哈地走开,吴之敬的目光中那团火愈来愈烈,萧玓从没见过这纨绔少爷那么生气的样子。毕竟在南军中大家都是一团和气的。
他默默地又跟了一程,就见吴之敬一个人走到了水井旁,捞了桶水上来撩起袖子猛得一浇。那整条手臂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他的表情也是既痛又爽。
萧玓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吴之敬一转身,萧玓吓得往边上大树后一躲。吴之敬歪了下脑袋,一言不发地往账里走去。
萧玓纳闷,他不吃饭去吗?
萧玓哪知,食堂迎接他的是那些混了不知什么鬼东西还馊掉的饭菜!吴之敬哪能受这种被人嘲笑的羞辱!
萧玓没再跟了,自己走回了食堂,饭菜都领得差不多,锅也都见底了。这帮大老爷们儿个个都像是饿了几辈子的饿死鬼,没多时就把饭菜一抢而光。他好像懂了吴之敬不来这儿的原因,可他吃什么?
正在此时,萧玓看到了甲伍那五人鬼鬼祟祟凑在一起正把自己吃剩的饭菜往袋里装。他们的伍长还不住嘿嘿窃笑,旁边有人阿谀奉承道,馊他个两天看那小子还从不从?
铛的一声响,在萧玓脑中荡起。
他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即在五人身后咳嗽了声,那五人慌慌张张,还试图把剩饭剩菜往身后藏。
萧玓板着脸严厉追问,五人吞吞吐吐,终于把身后的东西交了出来,不过诌的那个晚上肚子饿以备不时之需的谎言萧玓却没去拆穿。
这天下午按惯例应该是五对五对抗练习。吴之敬忍着饥饿找了萧玓一个中午,就是不见人,他垂头丧气早早来到训练营,就见萧玓已经等在那边,在认真看着兵书。
饥饿已经让吴之敬没有了心思去花痴萧美人看书的样子也好好看,此时他眼中的萧玓更多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飞也似的冲到人面前,这是他和萧玓时隔一年多第一次面对面,吴之敬原来幻想过很多个再会的感人场景,谁料想竟是在一个那么狼狈的状态下!
但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比起萧玓的正脸,他最先对上的却是一个白花花的馒头!还冒着热气!漂着香气!
这在现在的吴之敬眼中可是比萧玓更诱人的存在,他立马把注意力转过去,捞住馒头就不顾形象地咬了起来。
哇!松松软软的!口感一级棒!
三口两口解决完了生理需要后,吴之敬感动得几乎要哭了!
那双湿润的眸子盈盈看向萧玓。
萧玓还是在看兵书……那馒头是他的所有中饭,他现在非常担心肚子会背叛他发出咕噜的叫声,但表面的镇定还是要的!
于是乎,萧玓看书,吴之敬感动,两人相对无言,训练营中人也越来越多。
时间差不多了,萧玓终于放下了手中书,抬头瞥了眼在身边紧紧盯着自己的吴之敬,憋了俩字出来,归队。
那俩字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但吴之敬的内心却在放烟花,哇!萧美人主动和我说话了啊!开心!
他早忘了那什么欺凌之事了,满脑子都是那馒头的温暖和萧玓对他说的那俩字,蹦蹦跳跳地排到自己的队伍里去了。
隔壁的甲伍兵可紧张了,中午刚被队长抓包,这会又看到那小子和队长说完话开开心心回来了,每个人心里都打起了小鼓,简直可以奏一曲进军鼓乐了。
萧玓长身立在这二十五人队伍的最前端,脸色比以往更加的阴沉。
那不一样的气场让二十五人每一人心里的弦都紧紧绷起,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处在最前端的五人内心小鼓愈击愈响,额头上汗如雨下。
张传偷偷瞄了身旁的吴之敬一眼,他也注意到了此人刚和队长说完话,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隐约猜到可能是东窗事发了。
阴郁的空气却迟迟等不来爽快的暴雨,甚至连声响雷都没有。
萧玓只是沉着脸,告诉他们今天原来的训练计划取消,进行一对一对抗战。
他没解释理由,也没多余的废话,但每一字每一句都铿锵有力地敲在所有人心上,让人毫无道理地服从,只是服从。
吴之敬心里一个咯噔,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当看到自己被分到的对手正是甲伍的伍长时,内心是想拍案狂笑的!
我男人就是我男人!
小爷我早就想借机会教训这小子了!
撸袖子上阵十秒钟。
鼻青脸肿回来还被吃了好几次豆腐。
吴之敬从没觉得自己那么丧。
那边厢张传倒得比他还快,一见吴之敬败下阵来,立马迎上前去安慰,这软骨头对吴之敬倒是有些惺惺相惜的义气在。
而甲伍伍长的表情却大出人所料,他并没有往日恃强凌弱的恶霸之色,反而露出了一丝迷茫。
他的队友们在一旁疯狂嘲笑吴之敬和张传的弱不禁风,却被他一一瞪回。
这感觉不对,非常不对!
赢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让他一点格斗的爽快都没有。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连眼都不用眨一下。
然而平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在欺负弱小上获得快感的?这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正迷惑之际,萧玓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抬头之际又指了指自己,把长矛扔到他手中。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邀战的讯号。
大汉操起长矛,眼中唤发出了野兽的凶猛光芒,他的对手也丝毫不差,两柄长矛相交三四合,钉钉铛铛的响声震彻整个训练营。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围观这场火花四溅的对战。
已经有多少年没在军内看到如此动真格的对决了?
其他几队的人自不用说,连正副营长都被吸引过来了!
狂风阵阵呼啸,树叶刷刷直响,终于天边一声响雷,几道闪电把天给劈成了好几块。
天色骤暗,大雨将倾。
两位对决的战士却丝毫不受影响,这边行云流水,那边步步紧逼,群众目不暇接,跟着移动着目光。
又是三四十合过,一方终是慢慢吃力,猛攻势头愈弱,一招堪比一招累。另一方却依然从容不迫,有张有弛,完全占据了节奏的主导。
第一滴雨点落地时,胜负已分。
萧玓收起长矛,十分潇洒地转身便走,留下了解散二字。
豆大的雨点铺天倾泻,如同那齐天大圣把上庭天池底捣了个大窟窿。
那被淋成雨人的败者单膝跪地,握紧长矛硬撑在地,胸部上下起伏。他啐了下嘴,唇角却不自禁地勾起,进而仰天大笑。
吴之敬早随着萧玓进屋躲雨去了,心里那个是感动得一塌糊涂。萧美人一定是故意替我出头的!他还是那么喜欢我!
但感动之外,他还生出了不甘之情。
萧玓在战斗中的飒爽英姿直击了他的心灵,转念想到自己的一败涂地,他前所未有的觉得脸面无存!
于是,进帐面对萧玓的第一句话便是:
萧队,教我打架!
第12章 十二
时间飞逝,光阴如梭。
吴之敬跟着萧玓学武已有一年过去。
他虽然天资不咋滴,但却意外很勤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干到底,这让萧玓不禁对这个小少爷刮目相看。要知道在南军时他可是能偷懒绝不干活的类型。
这一年间,人人都看出了吴之敬和萧玓关系不菲,也就没人再敢去欺负吴之敬,跟着被吴之敬罩着的张传也过上了前所未有的舒服日子。
这一年间也偶有出征,都是西蛮军的小打小闹,在霞关以北的大平原上一百对一百的战斗,死伤并不严重,因为西蛮并没有全力以赴的决心,往往打一下捞点东西就退了。因此吴之敬每次跟着都是郊游的心态,他甚至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杀过。
这样每天能和萧玓在一起,偶尔还能出去郊个游的军旅生活对吴之敬来说堪比天堂。他发现萧玓对他越来越好了,白天会耐心教他武功,饭点时会特意给他留饭留菜,入睡前还会对他说晚安,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粘着他。他心中暗暗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