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人间(5)
作者:边想
时间:2017-09-06 10:46
标签:兄弟 年上
殿外守着的侍从见了我一脸难色,说殿下正在见客,不让打扰,但最终还是不敢拦我。
我以为段涅和别人在谈什么要紧事,想吓段涅一吓,便悄悄推开门进去了。
我放轻呼吸,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往内室而去。见到跪在地上的智深时,整个人一愣,忙退半步用垂帘挡住了身形。
智深跟前摆着一盆水,水中是一双青白的足,就算浸在热气氤氲的热水里也不见丝毫血色,仿若冷玉雕成。
那是段涅的脚。
智深轻柔地将水淋在段涅的足踝上,替他按摩,满眼如珠似宝,不像洗脚,倒像是朝圣。
而段涅正一只手撑着额头,手肘支在扶手上闭目小歇,脸上病气森森,并没有觉察到我的到来。
那时候我也不过一个孩子,却已经凭直觉感到了这一幕的古怪与违和。
不会有哪个门客用那样的眼神看待自己的主上,也不会有哪个门客觉察到主上的弟弟来了,还将这暧昧而不可告人的情景故意呈现给对方看。
没错,智深就是故意的。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来去无踪没人知晓,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后来大了想想,我能撞破他那龌龊的绮念,绝对是他故意为之,不然以他的武功,如何能察觉不到我的靠近?
我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想要他死的。
他是什么时候,我就不知道了。
第8章
段樱的事对我打击颇大,那之后我便有些难以入眠,更糟糕的是,我发现自己不行了。
我不行了,对女人不行了,那一根东西成了摆设,怎么也没了动静。
初始我还不信,觉得只是身体疲乏的关系,过几日便可痊愈。可那之后一个月,无论怎么尝试,换过多少温香软玉,死寂还是死寂,无声终是无声。
我按下心间惶急,命刘公公宣了太医。
太医还当我是脖子上的伤出了什么状况,跑来时一头热汗,满脸红霞,待听完我的病症,脸色又急遽转白,抖若筛糠。
这等事关男人尊严的隐秘,治好了皆大欢喜,若治不好……
“寡人非嗜杀暴君,爱卿大可放心医治。”
得我这一句话,对方才如蒙大赦,转悲为喜。
为我诊过脉后,太医拈须沉吟盏茶时间,额上方才拭去的汗珠复又卷土重来,只是这次是冷汗。
我心头一坠,知道不是好事。
果然,他下一瞬便跪倒称罪,说自己无能,我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他并未珍出有何问题。
也就是说,我没毛病。
身体没毛病,那就是心病了。
其实这结果我早有预料,但仍是觉得浑身泛冷。
脑海里闪现段涅沉静疏离的面孔,那透着讥诮的目光犹如两道利箭,在我心上反复戳刺,终至百孔千疮。
段涅!
段涅!!
瞬间涌起滔天恨意,我一把将桌几上的事物扫落,一时香炉茶盏,脉枕笔墨,叮铃哐啷坠了满地。
刘公公与太医大气不敢喘,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我让他们起来。
“你做得很好。”我对那太医道,“闭牢嘴巴,可保平安。”说罢一抬手,刘公公便将那太医请了出去。
坐于空旷殿内,观满地残骸,我闭了闭眼,心中逐渐产生一抹疯狂的念头。
几日之后,我又去见了段涅。
自上次不欢而散,我已整整一个月没见过他。虽每隔几日便会有凤梧宫的密报呈予我,但和亲眼所见到底两样。
春寒料峭,段涅内里一件玄色常服,外披绛色白鹤纹的披风,就这么立于院中,仰首注视着一树粉白杏花。我甫入凤梧,见如此,不自觉呼吸一滞,停下脚步。
便在此时,微风拂过,杏雨簌簌,迷了人眼,当真是“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然面对如此美景,段涅看上去也并没有几分惊叹,不多时便收回了视线。这不经意间,便将遥遥伫立的我纳入眼底。
他面无表情,我不退不进,两人互不相让,可谓气氛古怪。
最终,段涅眉间一蹙,偏头以拳抵唇咳嗽起来,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对峙。他高大颀长的身形在这漫天花雨中犹如一叶无依无靠的凄艳红萍,摇摆不定,瞧着竟有几分惹人心疼。
“都看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凤王进屋?”我扬声呵斥左右宫人。
众人诚惶诚恐上前,段涅却摆手示意不用人扶,自己转身进了室内。
他对我从无敬意,更不曾跪拜叩谢过我,但我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压着怒火,我随他之后进了温暖的室内。
阳春三月,我的殿内早就撤了炭火,他这边却一时离不开。
段涅的手一直都很冷,在我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温暖过。我倒是自小不畏严寒,反而畏热,连体温都要比常人高出几分。
小时候傻兮兮的,总嚷嚷着要把这多出来的几分温热匀给段涅,好让他不再受体寒之苦,其实他又哪里需要我这廉价的殷勤?
我与他在罗汉床上双双坐下,宫人往横隔中间的小几上摆好茶盏,斟上热茶,安静退至一旁。
“皇兄近来如何?”
“客套就免了。”他披风已除,身上玄衣衬得他脸色愈白,瞧着比那杏花还白上一些。
我也不恼,微笑道:“皇兄自任太宰以来,一直深居凤梧宫,手上事务皆由六卿代掌,最近我看皇兄身体好些了,不知是否已能正式接管太宰之职?”
“太宰?你不怕我成第二个宋甫?”段涅凉凉睨我。
先前宋甫便是身任太宰之职,非但没劝诫我父王仁政爱民,反而帮着他助纣为虐,最后甚至生了反心。
我冷嗤一声,恣肆道:“宋甫先下何在?”
成王败寇,何足惧也?
段涅将一双手放于几上火炉上烘烤:“那不若再把碧虹灵珠还我?”
“皇兄放心,灵珠我一直替你小心保管着,不会弄丢的。”
段涅已然懒得看我。
四野阒然,我无所事事,便盯着炭火映照下段涅的那双手出神。
“你按在我身边的暗线都被我拔了。”他烤火的动作一顿,我接着道,“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那些人各个十分硬气,从始至终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字,行刑时也少有哭号的,倒的确像是段涅的手笔。
他总能让所有人都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效忠,就连我……就连我也逃不出他的精心布置,还陷在泥潭不可脱身。
“好好好!”他掀起唇角,缓而清晰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神锐利如刃,“你是真的长大了。”
我心中一酸,道:“皇兄若愿意,我便永远都是你的九弟。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相处,一生一世,相亲相爱。”
他收回手,往后整个人放松地靠在软枕上,一派肆意,全不顾礼制仪态。
“可惜我不愿。”
明明有了预料,脸上的笑却还是差点无法维持。
我为他添上新茶:“那便不勉强皇兄了,太宰之事过些时日再议。”指甲盖里一粒比芝麻还小的白丸无声无息落入橙黄的茶汤中,包衣遇水则化,瞬间溶解。“我敬皇兄一杯,祝皇兄早日得偿所愿。”
他执起茶盏,问:“你知道我所愿为何?”
我强迫自己不要过于关注那杯茶,笑道:“不是摆脱我吗?”
你想摆脱我,我偏偏让你一辈子都不能逃离我,一辈子都要受我折辱。
段涅盯着我看了许久,看得我差点以为他洞察了什么,他方无声一笑,仰头饮下那茶。
回去的路上,我腿都是软的。
下在段涅茶里的是一种蛊,名唤“缠绵”,千金难求。
这种蛊一旦进入人体,每逢初一十五便会躁动难安,非鬮合不可平息。
而首次发作与宿主鬮合的那个人,至关重要。因为蛊虫之后只会认这一个人的气味,也就是说,今后也只得这一人才可为宿主纾解欲望。
明日便是初一,我要让段涅今后只能对着我动情发泄,在我身上才可得到满足!
我坐在轿辇中,越想越是舒心,忍不住扶住额头低低笑了起来,可没多久心中悲凉渐起,便都化为了苦笑。
这到底……是在报复他,还是在折磨我自己?
我知道我对他的执念已深,俨然成魔。
第9章
我在窗前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从金乌西斜,到婵娟东升。
没人敢来打扰我,自然也没人敢来点灯。
黑暗中,我能听到门外侍卫和宫人换班的动静,也能听到草丛中昆虫的鸣叫,甚至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我从未如此认真地聆听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声音,对我来说它们太微小,犹如蝼蚁,引不起我的注意。但今日我却听得格外认真,格外专注,究其原因,可能是我从未如此纯粹地摒弃杂念,只为等待某一时刻的来临吧。
空气中混着泥土的芬芳,点点星辰镶嵌于夜幕之上,无遮无挡,银河万里,是难得的美景。
我即将在这样的景色下,做一件天地不容的龌龊事。
不过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有了段樱这个先例,倒也减轻了我不少负罪感。
左右不可能再生出个孽障来。
“刘福!”我唤来刘公公。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毕恭毕敬弓身来到我身前。
“陛下。”
我嘱咐他:“将凤王请来,安静些,不要让太多人知道。”顿了下,“他若身体不适,不必传唤太医,带他来见我便是。”
算算时间,那缠绵蛊虫也该发作了,以他的聪明,一定已经想到是我动的手。
刘公公悄悄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小心正正好对上了我盯着他的双眼,吓得脸色一变,立马垂首:“是!”说罢就要退下。
那模样甚至有些惶恐,我没来由觉得好笑,一个见惯风浪的宫里老人,被我吓成这样,我有那么可怕吗?
“刘公公,”我见他快退到门边了,叫住他,“你见过我母妃吗?”
刘公公已经半只脚夸在了门外,屋里很暗,屋外却因为点着灯十分明亮。
他苍老的面孔皱的好似风干的橘皮,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说不出的诡异。
我想他看我该也是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