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墟见/替亲爹扛情债是什么体验(24)
再者,徒弟这般被压制在桌上的模样……
何一笑脸红了红,又立时转了白,猝然放开身下人,甚至主动退开一步。
江逐水眼睛眨了眨,仍未从忽然脱身的现状里回神,保持着仰躺在书案上的姿势。
何一笑不敢看他,偏转视线,恰看见案上的信笺。
他直觉不对,拿过扫了一眼。
两个字,一眼足够了。何一笑却觉得不够,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仍未将之放下。
他想,这是什么意思?
又想,徒儿想走,想离开他吗?
最后想,为什么?
这三字终于惊醒他,何一笑几下将纸揉烂在手心里,问:“你要走?”
江逐水已爬了起来,衣物发冠微有凌乱,却不是什么要紧事,他盯着师父动作,道:“您曾对我做过什么,当真不记得了吗?”
这话一说出口,倒似冲散了心中大半迟疑,不等对方说话,他又道:“就在这间屋里,就在这儿,”有些话他到底说不出,只道,“叶师妹在屋外,您却一点不在乎……当真是我的好师父啊。”
他说得越多,何一笑越是冷静,注意着他所有神情变化,直到他停下,方道:“你先冷静下来。”
身体里的火又烧了起来,江逐水大声道:“你要我如何冷静!如何冷静!这二十多年来,您不仅是我敬重的师父,在我心中,更如我父亲一般,可您却——”
这句句都是他肺腑之言,说到动情处,他难按下情绪,掩面深深吸着气。
何一笑不是个喜欢叹息的人,此时忍不住叹了一声。他生得俊美,但神情冷厉远过于容貌给人留下的印象,这会儿却像只神气耷拉的丹顶鹤,美丽之余又难免有些可怜。
“当年……事情与你想的有些不同。”
有些不同,大部分却是相同的。这无异于得到对方的承认,江逐水此前一直存有一线侥幸,希望那只是逼真的幻觉,此时听了这话,却将他最后希望也打破了。
“有些不同?那师父便告诉我,到底有哪里不同?”
何一笑却问他:“你记起了多少?”
江逐水低头轻笑:“师父觉得我想起的不够多吗?”
他发乱衣也乱,垂着头时又有说不出的颓唐无措,何一笑瞧得心疼,道:“这事先放一放,我问你,你可是要走?要离开狱法?”
江逐水抬眸扫了他一眼:“您要我如何面对?”
何一笑心口发疼:“若不想见我,我留在峰顶,你不来找我,便不会见着了。”
江逐水目光一一看过屋中各处:“可只要看见这些,我便觉得犯呕。”
何一笑脸色更白,道:“你可以换个地方住。”
江逐水笑道:“何用那么麻烦?师父伤势已有好转,不如重新做山主,放我一条活路。”
“活路?”何一笑难以置信,“你将我当做什么?”
江逐水苦笑:“我本以为当日流波台上,卜中玄所言都是假的,此时再想,分明真的不能再真。您若喜欢我父亲,他人已不在,你二人都是长辈,我也管不了。可我……我却不想……”
何一笑太急,口不择言:“那鬮你明明愿意与我在一道的!”
江逐水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当时自己看出师父对他有绮念,主动试探对方,的确是抱着师父若承认,二人便在一道的打算。
可他那会儿哪想到,对方看上的不过是自己这张与江卧梦分毫不差的脸!
何一笑一说完,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极是懊恼。再看江逐水满脸讽意,他叹了一声,伸手摸对方头。
江逐水本要躲过,但多年来与师父亲近成了习惯,最终仍是一动未动。
对方手掌落在他头顶,人体的温度带来些微暖意。
江逐水不怕冷,身体里更藏了炙烫的内力,然而这点温暖与别的都不同,让他一点抗拒不得。
何一笑脸上甚至有些不常有的温柔,绿眸中波光粼粼:“我竟不知自己盼不盼你想起……”
江逐水生出警觉,到底迟了些,后颈一疼,纵然满心不甘,还是倒进对方结实而宽阔的怀抱里。
与所以为的憎恶不同,所有的负面情绪忽然消失,他仿佛又成了当年蜷在对方怀里的孩童,二人仍是那对毫无隔阂的师徒。
于是,他终于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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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极静。没有一丝人声,也没有叶落声,只能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风声和水声。
风声较微弱,若放在别的时候,不一定能听见。但这里太安静,以至于这细微的风声都成了忽视不得的异响,水声更是时有时无,寻不见来处。
江逐水是冷醒的。
自他学武以来,不曾真正怕过冷,连砺剑崖的风雪带给他的,也是比冷更深刻的疼痛。然而此时,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体内空荡荡的单薄,外界的寒意不受一点阻隔地便能进驻他的身体。
他起先甚至不懂这是种什么感觉,茫然之中,只凭借本能将自己蜷缩起来,自手边汲取温暖。
过了许久,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冷——是寻常人所能感觉到的冷。
他睁开眼,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这方空间。
满目苍白,初时以为是石屋,后才意识到那白色壁面是整块的冰。
虽有烛火,却只照得一小片地域的光亮,使他可以正常起居。乍看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细瞧才发现与其说是冰屋,不如说是一条密道。在光明不及之处,是不知多长的暗道,也不知通往何处。
屋里陈设仍是正常的,江逐水便躺在一张木榻上,更贴心地准备了厚实暖和的被褥。
他醒来不久,想到最后的记忆,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软红绡仍缠在腕上,但何一笑封了他的丹田,无力运使这软剑,也再没有炙烫的内力烧灼他的经脉,它们似受了指挥,龟缩起来,若非江逐水心知其不会这么容易消散,当真会以为已经彻底融去了。
然而他丹田内的寒气不与功力挂钩,侵蚀着毫无保护的经脉,几乎使血液也冻住。
江逐水不会死,但却冷,而冷到了极致,也是会死的。
他从未告诉师父自己的身体状况,因而对方根本未想到封了他的丹田后,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一个时辰,兴许是一天,江逐水冷极了,忍不住缩回榻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他衣裳单薄,唯一的温暖来源便是怀里的被褥,然而身体温度仍旧越来越低,睡意也愈来越浓。
幸而在江逐水意识当真沉堕前,烛火微摇,壁上传来声响,露出一个仅供两人并行的窄门。
人若饿了、冷了,也没心思想别的。之前江逐水不想见到师父,此时见了人,他心底一点波澜也无,与见了不相干的人似的。
实则何一笑那时无法,打晕了徒弟,与山中人宣称江逐水闭关,诸事由他暂理。
世上没他们这般纠缠不清的师徒,谁也不会想到,会是做师父的,囚了弟子。为防万一,何一笑封了徒弟丹田,却未想过对方身体受不受得住。
一进门,他便见徒弟整个蜷在被中,只着了里衣,发冠也摘了,比之平常的神采盈足,相差太多。尤其对方只瞧了他一眼,眼中并无恨意,可也没别的情绪,眉宇间却略有痛楚之色。
何一笑心中一疼,忙上前去揽了人。
徒儿这回乖极了,任他抱住,也没多的反应。他觉得不对,低声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江逐水冻得迷糊了,隐约知道来人是谁,感知到的却是对方身上的温热,与说话时喷吐的热气,反手将人抱住,脸也碰上对方的。
何一笑这才发觉他身上冷得不寻常:“逐水?”
江逐水闭着眼,直往他身上贴,嘴里道:“冷……师父……我冷……”
若他清醒,这师父二字绝无这么自然,此时却完全出自本能,听得何一笑暗自欣喜,却也知道事情不对,忙捉了对方手腕,送了一缕内气进去。
他修为深厚,只此一下,便驱散了对方身上的寒意。江逐水既不冷了,神智也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竟卧在师父怀里,二人行止亲密,且正在榻上。
照理他应当推开人,可何一笑不知他体内寒气复发,给的内气并不多,江逐水肌肤摸来没那么冷得吓人,内里却还是冻着的,贪恋起对方身上的暖意。
何一笑错以为他听话了,也极高兴,忍不住抚着对方长发,道:“这便对了,不要同我闹,为师总不会害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江逐水一听便恼:“你竟有脸做师父!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师父的!”
天底下除何一笑,的确没这样的师父了。何一笑知道徒儿怕是怒极,言语中连着最后一点敬意也去了,却也无法。
江逐水推开他,下了榻,左右看过,转过头道:“这是哪儿?”
时已要入春了,少有冷得这么厉害的地方,他再一想便明白了:“是峰顶对不对?”
何一笑道:“这是我平常闭关的地方,就在天泉旁,入口极隐蔽,只有历代山主才知晓。”
江逐水也做山主了,却从未听他说过这处。此时知晓了,心想,原来师父也有瞒他的。
若从前知道这事,即便师父瞒了他再多事,他也不会在意,此时心中苦涩酸楚,面上却没显露,只道:“师父是要将我锁在这儿?”
何一笑轻轻叹了一声:“我也……是为你好。”
江逐水只觉这话讽刺得很,笑道:“为我好?那师父想关我到几时?”
到几时?何一笑只想到,若徒弟离了山,一切便迟了,囚了之后要如何,却还不知。
江逐水从他反应里看出答案:“你要关我一辈子?”
何一笑宽慰道:“不至于,你若听话——”
“听话?”江逐水笑起来,他笑得太痛快,甚至笑出了泪。
过了许久,他歇了笑声:“师父教教我,怎样叫做听话?”
何一笑几乎拿他无法:“……你肯留在狱法便成。”
江逐水平常笑时如春风拂面,此时既没了笑容,只剩冷峭刺骨。
“这也容易,”见师父面露喜色,他补道,“你折了我腿,我便走不成了。”
45、
何一笑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良久才松:“你不肯好好与我说话吗?”
江逐水怎会不愿与他好好说话,可有些事做得,有些做不得。他能因为对师父心怀崇慕,而在发现对方怀有情欲时,主动探寻,甚至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可当知晓对方心中人是他父亲江卧梦时,这打算便也消了。若再与师父一道,他与娈宠之流何异?
倒忘了。他早做过娈宠了。
江逐水心内如荒芜大漠,空得什么都没。
“你要我与你好好说话,是以什么身份做的要求?若是以师长身份,我自然听从。可如今……你还敢说自己是我师父吗?”
何一笑见他只穿了单衣,怕他还冷,拎了被子想将他裹牢。
江逐水本想推却,后一想他如今丹田被封,冷暖都顾不得,哪可能阻止对方做什么?面无七情,一语不发,任师父动作。
何一笑连人带被,半抱着将他放回榻上,方道:“你若想我只做你师父,也可以。那事过去快十年了,这些年里我再未碰过你,你应当也是知道的。我是真心想与你做师徒。”
这话处处说到江逐水心坎中,然而他道:“您见着我时,想到的还是我父亲吧?”
“并没那回事,”何一笑低头对上他眼睛,“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不会混了的。”
江逐水对他感情极深,自然也愿意与他如常相处,可发生过的事抹不去。对方话说得动听,他却想起回沧临途中的事。
那时他不知师父将他当做了谁,可流波台上,他便清楚了。但那时的情绪与现在又有分别,江逐水想,师父当时神智多半有些不清,可也认得那张脸,只没分清我与父亲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