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130)
乌力罕这两年个子窜得厉害,原本还爬不上赫连洲的银鬃马,现在只比赫连洲矮了半个头,但他身形精瘦,远不及赫连洲魁梧。
赫连洲一伸手,他下意识缩起脖子,像小时候那样,怕被赫连洲打。
“再过两个月,就十七了。”
乌力罕忽然握紧拳头,向赫连洲发誓:“微臣会尽全力保护好大人的!”
赫连洲在他面前严肃惯了,也不常露出笑容,只抬手帮他摆正身上的软甲,语气温和:“要保护好大人,也保护好自己。”
乌力罕的双眸亮了起来。
“回去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是,皇上也早些休息。”
乌力罕离开之后,赫连洲独自站在后院,看着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眠的将士们,转而又想起几个时辰前,御林军与陆瑄府兵的自相残杀,他闭上眼,沉默良久。
早年间为护国门四处征伐,红缨枪下无数亡魂,苍门关外尸横遍野,他也未曾后悔,如今换了身份,变了立场,有了一个让他心软的人,他竟也多了慈悲心肠。
尘土落尽,月色渐深。
院外的嘈杂声响慢慢消失。
一场动摇陆氏根基的“二王之乱”,在四更天时落下帷幕。
赫连洲回到林羡玉的院落,走进屋子,脱去外衣,刚撩起床帷又停住。在微弱的月光映照下,林羡玉拥着锦被,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时不时蹙一下,睡得不太安稳。
直到赫连洲躺到他身侧,感受到赫连洲的气息,他忽然翻了个身,钻进赫连洲的怀中,温软的身体紧紧贴着,皱起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一夜美梦。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林羡玉睁不开眼,把脸埋进锦被,忽闻窗外鸟鸣啾啾,春光恼人,林羡玉下意识喊了一声“赫连洲”。
本以为会和之前一样无人应答,话音刚落,却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玉儿,怎么了?”
林羡玉倏然睁开双眼。
抬起头,望向床边衣着整齐的人。
赫连洲朝他笑,“玉儿睡蒙了吗?”
林羡玉呆呆地望着他,安静了片刻之后忽然坐起来,扑到赫连洲的怀里。
“你真的来陪我了!”
“怎么才反应过来?”赫连洲失笑道:“那昨晚一边哭一边踹我的人是谁?”
他把手放在林羡玉的臀尖。
林羡玉张大嘴巴咬他,凶巴巴道:“不许说!”
闹腾了好一阵子,林羡玉在赫连洲的怀里轻喘着气,又抬头看他,赫连洲感受到了林羡玉的灼灼目光,低头吻他。
唇齿交融,情意缱绻。
林羡玉整个人又软成一滩水了,喉咙发出哼唧声,最后还是窗外的鸟鸣及时打断了这番白日宣淫,赫连洲还意犹未尽,咬了一下林羡玉的脸颊肉,林羡玉略微吃痛,连忙挣脱出赫连洲的怀抱。
可赫连洲一只手就将他捞起来,按在腿上,为他脱去寝衣。
林羡玉挑了件庭芜绿的绸衫,衬得颈间肌肤雪白,长发半绾,转过身问赫连洲好不好看,他眉眼弯弯,赫连洲差点儿挪不开眼。
阿南谨记哥哥的嘱咐,听到屋子里传来明显的说话声才能敲门,他问:“大人,现在洗漱吗?”
林羡玉赶忙走过去开门。
洗漱完,林羡玉便带着赫连洲去前厅用早膳。
他们起得迟了些,林羡玉以为爹娘必然早早吃过,还笑说要赫连洲吃剩菜,可没想到前厅里的所有人都在等他们,林守言和范文瑛正在一刻不停地检查桌椅和饮食用具,一旁的家仆侍女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林羡玉疑惑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因为赫连洲。
赫连洲不是普通的儿婿,更不是普通的贵客,是极有可能成为天下之主的人。不管林羡玉在他面前多娇纵,旁人见了赫连洲还是难免心战胆栗,慌乱失措。
林羡玉挠了挠头。
早膳是范文瑛天蒙蒙亮就起来精心准备的,光是糕点就要三种,有金丝枣泥糕、三层玉带糕还有咸肉酥,更不用说各式各样的荤菜和素菜,简直把祁国八仙楼里的招牌菜全都搬到饭桌上了。
见到林羡玉牵着赫连洲的手走过来,林守言和范文瑛立即起身,刚欲行礼又想起赫连洲昨晚的话,只能僵在原地,尴尬地朝赫连洲笑了笑。
赫连洲朝他们颔首。
范文瑛主动道:“圣上昨夜休息得如何?南方空气潮湿,若不适应,我让人再加些木炭防潮。”
“多谢岳母,玉儿的院子很好,我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他在林羡玉的父母面前不称“朕”,态度谦逊恭敬,给足了尊重,林守言和范文瑛也渐渐放松下来。
林羡玉注意到桌上的美味珍馐,“哇”的一声跑到桌边,低头数了数,惊讶道:“一二三……足足都十六道菜,吃了这样的早膳,午膳吃什么?”
林守言笑着说:“午膳的品类更多。”
范文瑛刚要说话,定睛一瞧却看到林羡玉颈窝处的浅淡红痕,俯身时轻易可见。虽是早就知晓,但亲眼见到还是让她有些恍惚,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快坐下。”
林羡玉拖着赫连洲走到桌边。
又喊来阿南和兰先生。
乌力罕一早就去城外了,林羡玉喊了个空,坐回到桌边。
林守言压低了声音问他:“玉儿,阿南……能否与皇上同桌?”
“怎么不能?在北境的时候阿南每天都是和我们一起吃的,爹爹放心。”
林守言怔了怔,满眼写着难以置信。
“尝尝这个鹅脯。”林羡玉夹了一块杏红鹅脯放到赫连洲的碗里。
赫连洲尝了一口,刚嚼了两下,林羡玉就凑过去:“甜不甜?”
赫连洲吃不惯甜口的荤菜,但看在林羡玉爹娘的份上,还是笑着说:“好吃。”
“是不是和羊肉一样好吃?”
“是。”
林羡玉这才满意,他夹了一块枣泥糕,尝了一口,觉得过于甜腻,就随手放进赫连洲的碗里,吓得旁边的林守言一口粥差点呛在嗓子眼,脸都涨红了,却见赫连洲面色未改地夹起来,仔细品尝。
范文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画面,老两口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阿南说:皇上对大人好得不得了。
老两口还以为是林羡玉的安抚之语,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这话不仅不掺半点水,甚至一个“好”字还远远不够。
难怪玉儿去了朔北一年多,脸上未见半分清瘦。
用完早膳,赫连洲说要去一趟城外,林羡玉也跟了过去。
赫连洲是去见满鹘的。
为了防止满鹘的尸体快速腐化,方士为他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丝绸,赫连洲缓缓走到他身边,只看到他已经分辨不出五官的脸。
赫连洲眸色黯淡。
十年前,满鹘因为反抗金甲营“占城杀俘”的指令被停俸削职,家人也受牵连,最潦倒的时候,一个人捧着一瓮酒,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心中萌生中一死了之的想法,是赫连洲策马经过,发现了他。
赫连洲问:“你是否愿意跟着我?”
满鹘愣住。
赫连洲又说:“西帐营条件艰苦,俸禄比起金甲营相去甚远,我能给你的官职也不会有多高,只有一个好处,无论到哪里,西帐营绝不烧杀抢掠。”
没等满鹘回答,翌日清晨,赫连洲托人将满鹘的亲属从牢中救了出来。
满鹘跪地感谢,“卑职愿一生跟随王爷。”
“但有使令,万死不辞!”
赫连洲隔着丝绸,把手覆在满鹘的手上,哑声道:“满将军,我有愧于你。”
北境现在一片欣欣向荣,驿道越建越长,苍门关的黄沙下个月也要着手治理了,牧民开始学习引水种田……这一切,你若能看见,该有多好?
林羡玉走过来,静静地陪在赫连洲身边。
许久之后,赫连洲望向林羡玉,问他:“玉儿,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