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图木(40)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
标签:虐恋 架空
裴缜不会这样想吗?成南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那天夜里裴缜说的就是府中缺下人,但裴缜不说下人又能说什么呢,他自己也干不了其他的呀……成南想了半夜,一会儿难受一会儿又为裴缜开脱,最后是挂着眼泪花睡过去的。
但他并非心事重的人,第二天一早便将这份纠结与伤心忘了大半,继续专心干他的活,偶尔闲下来了会往四周打量一番,想着能否看到裴缜。
他进府之后一连四五天裴缜都没出现,这让成南有些恹恹。那天夜里两人虽是说了些话,但并不太多,裴缜待他答应了进府干活便让他回去收拾东西,成南虽有心想再多谈上几句,但想着进府之后日子长的是,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哪曾想这一分开就是四五天,成南满心牵挂着想知道裴缜过去几年的遭遇,却逮不着人问,只能抓心挠肝地一边等一边在心底偷偷地骂臭裴缜。
不过除此之外,裴府里的日子倒是算得上舒坦,虽也不少挨骂,但却并未有打人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裴府里下人们的餐食格外丰盛,莫说一顿有两个白面馒头了,还常有一两个肉菜,偶尔还有精致的小点心。
成南犹如鼠入米穴,每次拿到饭都高兴极了,但他并不全都吃完。这几年他发现自己身上好似真有点奇异之处,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几天不吃饭也只是饿得难受,但并饿不死,还是强强壮壮的身体。虽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既是死不了,那饿点便没什么了,他于是常留下一半的饭菜来,偷偷地拿给裴府外面的其他乞丐。以至于有一天老何忍不住嘀咕,说最近府外面的乞丐怎么那么多,成南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敢说话。
何来宝因着是老何的亲戚,只被安排了个喂马的活,干完自己的活后他常来找成南,顺手帮成南也做了不少事情。成南不好意思承人的情,于是主动提出帮何来宝喂马。何来宝也不客气,说自己夜里困得早,那就麻烦成南每天睡前帮他再去看眼马厩里的情况,马要常喂,也时刻不能缺了新鲜的水。
成南答应下来,之后每天睡前都去马厩一趟。裴府里的马并不算很多,只五六匹,棕的白的都有,其中一匹黑马却单独占据了一个马厩,用具等看起来也比别的马要好。何来宝说这是主人常骑的一匹马,从京城带来的。
成南于是常在这匹马面前站得更久些,他喜欢这匹马,它常让成南想起来当年裴缜带他骑过的大黑,后来裴府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大黑也没了踪迹,应是也死在了火里。成南摸着眼前黑马柔顺的鬃毛,忆起裴缜曾经说过他在京中也有一匹马,不知道是不是它。
成南在心底里希望是,他想让裴缜身边能留有些旧日的东西陪着他。
几天下来,成南比何来宝更像个马夫,常是干完自己的活便跑到马厩里来,摸摸这匹看看那匹,最后就抱着那匹黑马的脖子坐在栏杆上看月亮。
府里的人都去睡了,他不用顾忌什么,便自己和马叨叨着说话。
“你既然是裴缜从京城带回来的,到底是不是他以前就养过的那匹马呀?”
“裴缜平时都骑着你去干什么呢?”
黑马虽不说话,但在他怀里却意外地乖顺,甚至还用湿润的鼻头拱了拱他的下巴。
成南笑起来,拍了拍马脑袋,又问他:“你应该也有名字吧,叫什么呢?不会也是大黑吧?”
想也知道不是,成南刚想说自己开玩笑的,便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它叫皮蛋。”
成南一惊,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裴缜站在院子里,正含笑看着他。
黑马的脑袋从成南怀里挣扎出去,伸向裴缜的方向,裴缜信步走过来,顺着皮蛋的意愿摸了摸他的脑袋,眼见着黑马亲昵地将湿润的鼻息打在裴缜手心,成南这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裴缜”,明明没什么其他意思,却怪异得很,声音怎么听怎么委屈。
裴缜沉默一瞬,问他:“在府里受委屈了吗?”
成南下意识地点头,又连忙摇头,说:“没有。”
他试探地又喊了一声“裴缜”,听裴缜应了,几日郁郁的心情就这样一下好了起来。虽然其他的所有人都呵斥他不许直呼裴缜的名字,可裴缜却是愿意这样让他叫的,这让成南高兴。他想起来什么,从木栏杆上跳下来,这就往自己的住处跑,一边向裴缜喊道:“你在这等我啊!”
没大一会儿便又跑了回来,顾不得擦额上的汗,先把手里的东西举着给裴缜看。外面的油纸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有点碎了的两块桂花糕,裴缜有些怔怔地看着他,成南笑得一如多年前:“这两天的餐食里面有小糕点,我给你留的。”
清甜的桂花香勾得他吞咽了下口水,说:“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忍不住都吃掉了。”
裴缜微垂视线,云层挡住了弯弯的下弦月,昏暗亦遮住了他的神情,他抬手从成南手心中捏起一小块碎掉的小糕点,放进嘴里,许久才低声道:“很甜。”
“真的吗?”成南说,“我也尝尝。”
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站在深夜的马厩旁,吃掉了两块桂花糕。
第44章 伤疤
夜色已深,偶尔不知哪里传来几声虫鸣,反衬得周围的月光和树影更加寂静,就连时常扰民的狗吠此时也沉寂无声。
成南和裴缜并肩坐在院中的石阶上,裴缜看院中的月影,成南歪着头看裴缜,半张脸埋在衣袖里,显得又乖又小,除了个子高了些,过这么些年还跟没长大似的。
裴缜问:“有话说?”
可不是有话要说,成南在这坐着看了他半天,肚子都快被疑问给涨破了,然而话涌到嘴边,一时反倒不知该先问什么好,他磕巴了一下,问了个最不重要的问题:“皮蛋是你在京城养的那匹马吗?”
裴缜似是也没料到他问这个,顿了下才回答:“是。”
“我早就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但我爹觉得不上战场要马是纨绔之为,所以一直不同意,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在我十四岁那年突然就松了口,让秦叔牵回了皮蛋。”黑马油亮的皮毛在月下如同发光一般,裴缜的视线淡淡落在上面,提及过去的事也看不出几分特别的情绪,“那时候因为它还挨了不少打,后来怕我爹把皮蛋送走,还在马厩里抱着马腿睡了好几天,再之后要来霖川,就把它留在了京中。”
成南没想到裴缜会主动提到以前和裴相,心里骤然难受起来,抿紧唇不说话了。
许是他安静得过于怪异,裴缜偏头看他一眼,问:“怎么了?”
成南闷声回了句“没事”,今晚忽然不太想再打听裴缜这六年间的经历,于是偷偷在黑暗中抹了把鼻子,换了个话题,闷声问裴缜道:“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都没见到你。”
裴缜微微挑眉:“想我了?”
没想到成南竟是答应得极利索,点头道:“我每天都看着外面,想你啥时候回来。”
他这样坦率,裴缜反倒不再笑了,看他片刻,低低问道:“等我干什么?”
成南低下头,伸手摸进衣襟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裴缜的视线落在上面,微微的光折入眼中,让那里面蓦地凝起一层寒冰。成南毫无所觉,兴致高昂地拉过裴缜的手,要把那石头磨成的串戴到他的手腕上,一边道:“之前给你的那个太难看了,我又做了个新的,这个可费了好久的时间呢……”
他没说完那石头串便被裴缜反手抓住,一把从手腕上扯了下来,不等成南反应过来,裴缜已起身大步迈下了台阶,婆娑树影落在他肩上,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明暗交错,他的声音厉声传来:“成南,你知道——”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他用力攥紧手中的石头,似是在压抑什么情绪。半晌,他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台阶上坐着的青年,问了一个极奇怪的问题:“我跟你说不要给别人的那块木头,还在吗?”
成南不知道他问这个作什么,愣愣地点头,从领口将那块木头拎了出来。贴身与他共处二十多年,赤红的木头看起来柔润细腻,像是烙进夜色中的一块红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