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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羁(3)

作者:相荷明玉 时间:2023-12-11 11:44 标签:强强 武侠 江湖

  祁听鸿解开包袱,但见里面厚厚一沓,全套四书五经,顿时眼前一黑。薄双笑道:“开春就是县试。书本笔墨给你备好,省得再花功夫筹备,耽误念书时间哉。”祁听鸿几欲昏倒。
  事不宜迟。祁听鸿转天收拾行囊,跟着百闻老人回到怀柔乡下。经他举荐,做了一名童生。
  谭学在学堂教课,早上教念声律启蒙,祁听鸿的死记功夫不如这些幼童,背了半天声律,头脑发胀,已经看不进去任何墨字。午后学生自己写大字,每人写完一张纸,谭学便巡看一圈。写不好的,乖乖给他打两下掌心。
  谭学练过拳脚,文武兼备,手劲较一般书生大得多。挨打的学生,一下落泪,两下哭嚎。到祁听鸿的前一个人,半数小孩都挨了手板。祁听鸿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好容易,百闻老人走到案前,看见祁听鸿写的六个镂空大字,重重太息,一句话没说,扭头走了。前面小童转头来问:“谭先生什么意思?”
  “没打我,我写得好罢。”祁听鸿惴惴地应道。


第2章 京华游侠(二)
  学了数天,祁听鸿发觉一件事情。和他搭话的小童小毛,每日上午都比别人到得晚一些。因为他家里养鸭,清早须得挑着担子,把鸭挑去河里;傍晚赶鸭回家,一来二去,比别人少念几遍四书五经。祁听鸿学得好生头痛,艳羡不已。
  今天谭学晚到,派了一个书童过来,叫大家自个读书。祁听鸿左右一看,没人注意他,干脆偷溜出去帮小毛放鸭。
  在冬天里,每家每户窗前泼水的地方,都结一块坚冰。如今开春,春阳晴好,这块冰随之消融,渗入土地。纵然天气还很冷,嫩草已从墙角发出黄芽。走到半路,小毛挑着扁担,迎面过来。早春的小鸭子绒毛尚未褪尽,挤在竹篮里,叽叽喳喳。祁听鸿叫道:“小毛!”
  小毛却当没看见,绕开他走了。祁听鸿追上去道:“你怎不理我,我帮你挑鸭子呀。”小毛迟疑一阵,将鸭给他挑,说道:“我悄悄和你说,你不能告诉别人。”
  祁听鸿笑道:“一言为定。”小毛才道:“谭先生让我们别搭理你。”
  祁听鸿奇道:“为什么?”小毛道:“二月份要考县试了,谭先生想你好好念书罢。你倒跑出来赶鸭了。”
  人人都叫他念书,祁听鸿不由得郁闷,说道:“考完秀才,还有乡试、会试、殿试,县学府学月考季考,学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小毛不答。祁听鸿低下头看,只见小毛眼睛嘴巴张得圆圆的。祁听鸿问:“怎么了?”小毛反问他:“你当真觉得你能考中?”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河边。祁听鸿不敢夸下海口,说:“我拼了命读书,也学不进去,别人学得进去么?”小毛放了鸭,道:“那是谭先生待你好。隔壁村的学堂,可不是这样教书。”
  祁听鸿问:“他们怎么教法?”小毛只道:“比谭先生吓人得多。但他们每回考试,能出好几个秀才。”
  祁听鸿来了兴致,又想:“比谭学还吓人,是什么样子?”拉着小毛要去一探究竟。小毛原本不乐意,祁听鸿笑道:“我带着你,一盏茶时间去,一盏茶时间回,不会误事。”小毛只好应了。
  “逍遥神剑”这个绰号,一半夸他剑法轻灵,一半则是夸他轻功。祁听鸿抓着小毛,脚下一点不耽搁,转眼到了邻村学堂。念书声音传到院外,倒和谭先生学堂大差不差。祁听鸿想:“不过是这样么。”足尖一点,把小毛抱上院墙,自己也跳了上去。
  照里一看,两人都给吓了一跳。学堂院里整整齐齐,老少学生在石板地上罚跪。先生左手拿一册《大学》,右手拿一根沾水藤条,读一句,底下学生大声跟念。谁念错了或是走神,先生眼睛不眨,藤条甩出一串冰水,寒光涟涟,往背上招呼。
  祁听鸿皱眉道:“好好的屋子不用,跪在外面做什么?”
  小毛悄声说道:“我听说过这个。他们塾里一个人犯困,所有人出来醒神。”
  好一个连坐制!谁犯困太多,害得同窗挨罚,以后也没人愿意理他。祁听鸿道:“难道跪着念书,他们就学得进去了?”
  小毛缩缩脖子,说:“多挨几下就记住了。”
  那先生手里藤条每回落下,祁听鸿就忍不住眨眼,好像抽到他身上似的。看了一阵,祁听鸿眼皮抽筋,拉拉小毛说:“回去了。”
  回到塾里,谭先生已经坐定讲台上。小毛怕他发火,走路哆哆嗦嗦。谭学不咸不淡看过来,眼风却只扫祁听鸿,问:“做什么去了?”
  祁听鸿说:“我带小毛逛了一圈。”谭学叹一口气,没说别的。祁听鸿坐到自己案前,一阵阵心虚,一整天没再找小毛聊天。
  等到放学,小毛反而有点忧虑,说:“隔壁学堂也不是个个能中秀才,谭先生的学生,也不是个个都中不了的。”祁听鸿好笑道:“你怎么找我说这个?”小毛道:“你不会想不开,去隔壁讨打罢?”
  祁听鸿道:“当然不会。”他转念一想,其实习武也是同样道理。严师未必出高徒,说到底要看各人修行。他微笑道:“小毛看事情很聪明,以后说不得中个进士。”
  小毛却说:“我不爱念书,当个账房先生差不多。”说完一溜烟跑了。
  祁听鸿住在附近旅店,夜里眼睛一闭,湿藤条“啪啪”作响,学生们背《大学》的声音响彻脑海。祁听鸿睡不下去,干脆爬起来,翻出薄双所送四书五经,挑灯读了一夜。东风甫吹,菜油灯火苗隔着窗纱,在屋里左右摇曳。第二天眼睛昏茫,头脑隐隐作痛。祁听鸿坐在学堂,每回想打呵欠,眼前顿时浮现出邻村学堂罚跪景象,精神振作,继续念书。
  月中学堂休假一天。祁听鸿想到不用早起,硬生生念了一个通宵。到得天明,祁听鸿站起来伸懒腰,眼前一黑,竟自昏倒过去。再醒来时已到下午,祁听鸿躺在床上,脑袋里一跳一跳地作痛,鼻子也堵了。抬手一摸额头,烫得惊人。旁边有个声音道:“祁神剑,总算醒了?”祁听鸿睁开眼睛,百闻老人坐在床边椅子上,朝他一抱拳。
  祁听鸿勉强笑道:“谭先生是先生,等于祁听鸿师父,不用多礼。”一开口,声音哑得听不清,嗓子里仿佛蚂蚁咬。
  谭学摇头道:“不敢当。”祁听鸿着实没力气争论这个,躺回床上,轻声道:“对不住。我歇一会,夜里起来念书。”谭学又叹道:“神剑前几天还心不在焉,这几日怎么弄成这样?小毛说了什么?”
  祁听鸿不能出卖小毛,于是隐去小毛告密的一段,把邻村学堂的事说了,惭愧道:“近来看了一点书,越看越觉得科举难考,要学要背的着实太多了。”谭学道:“学三个月考秀才,完全是天方夜谭。”祁听鸿笑道:“但这是答应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到一半不干的道理。”
  谭学默然一阵,最后说:“县考在即,神剑保重身体为要。区区一个秀才,总是有办法考上的。”送别谭学,祁听鸿头痛发作,又睡过去。
  到得深夜,祁听鸿总算舒服一点。一睁开眼睛,看见黑洞洞的床顶。窗外乌鸦叫、伯劳叫,然而这幢小旅舍,静悄悄如一间鬼屋。
  这一整天水米未进,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惜大半夜找不到热食。祁听鸿点亮油灯,却看见墙上扎有一根袖箭,钉着一张信笺。拿下来一看,原来是武林盟众人留的一封长信,薄双字迹,叫他不要操心,注意身体。末了的落款,齐万飞、薄双、楼漠、胡竹,各自签名;金贵胡乱画了一只耗子;三就黎画一个墨点,长八条细腿。
  再看桌上,书本给他叠成一沓,立在桌角。默写的草纸,用过的、没用过的,收拾得整整齐齐。笔按长短粗细,从右往左排队,挂在架上。桌子中央一个竹编食盒,拿布包了几层,打开是醉春意楼时兴糕点。一样是香油炸虾饼,一样是苏杭点心面衣糖饼。伸手拈一块,两件东西都犹带余温。祁听鸿心里一软,几乎想要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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