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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羁(14)

作者:相荷明玉 时间:2023-12-11 11:44 标签:强强 武侠 江湖

  祁友声的房门还关着。句羊轻轻敲门,没有人应,但门自己开了。句羊在外面站了一会,说:“祁友声,你夜里不闩门吗?”
  房间里面黑暗寂静,但有一道均匀的呼吸声音。句羊抬脚跨进门槛。现在是秋天,蚊虫不太多,天气也还不太冷,靠墙的那张床未挂床帐。祁友声面朝墙壁,抱着半床被子,脸颊上,头发遮不住的地方,一道淡淡泪痕。句羊跺跺脚,祁友声不像院子里的麻雀,没能立刻惊醒跑了。句羊只好伸手推他,说:“祁友声,醒醒。”
  祁友声翻了个身,脸朝外了。句羊有点好笑,又说:“快醒醒,上早课了。”
  祁友声听清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说:“句兄?”句羊道:“是我,上早课了。”
  到现在,祁听鸿总算清醒了。但昨天句羊和他生气,他总觉得无脸见人,不愿意睁眼。句羊说:“你再不起,今天学官查到了,罚你抄书。”祁听鸿坐起来,仍旧觉得很尴尬,道:“句兄,你怎么在这里?”
  没等句羊回答,祁听鸿飞快说道:“昨天是我不对。”
  句羊顿了顿,没有答这句话,转而道:“是教官让我来找你。”祁听鸿“哦”一声,有点失望,匆匆套上外衣,抹了把脸,跟着走了。
  中午轮到薄双送饭,祁听鸿搬开转头,从墙洞接了食盒,道:“多谢薄姐姐。”薄双问:“过得怎么样?”
  祁听鸿不想叫她担心,说:“过得挺好。”
  薄双对人情世故向来很机敏,甚至不用看脸色,在墙外道:“发生什么事体?”祁听鸿奇道:“姐姐怎么知道?”
  薄双咯咯笑道:“一听声音,就知道你垂头丧气。谁欺负你么。”祁听鸿脚尖一点,跳出墙外,说:“倒不如讲,是我欺负别人。”
  他把昨夜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给薄双。薄双两手一合,道:“哎呀!”祁听鸿说:“对吧,事到如今,想让他做我朋友,是有点难了。”
  薄双道:“小打小闹。要是你们两个调转过来,他冤枉了你,你心里会怎么样想?”
  祁听鸿道:“我一定很气愤。”薄双笑道:“委屈?有一点吧。”祁听鸿勉强点点头。
  薄双说:“要是你知道,他为这件事苦恼、后悔,茶饭不思……”祁听鸿看一眼食盒,没有反驳。薄双又说:“这时他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他?”
  祁听鸿低声道:“我会气愤,因为他冤枉我,是觉得我不拿真心待他。”
  薄双道:“然后呢?”
  祁听鸿叹口气,道:“可他要是为我伤神,等于他已经把我当做朋友。我不计较别的,自己就找他和好了罢。”薄双掩着嘴大笑,祁听鸿说:“听起来是不是很窝囊?但我是这样想的。”
  薄双笑道:“阿拉神剑这样的,真能欺负人么?你在这里等着,姐姐回去‘醉春意’一趟,请你两个喝酒。”
  一刻钟以后,祁听鸿手提一坛竹叶青,站在句羊门前,踌躇再三,敲了敲门。句羊半天才说:“哪位?”祁听鸿道:“是我,祁友声。”
  屋子里碗筷“叮叮”响了两下,句羊出来看门,坐回去继续吃饭。今天伙房菜色:盐菜炖腌萝卜皮、米汤泡一个粗面窝窝头。句羊拿筷子夹窝窝头,吃一口,放回碗里,再挟咸菜,绝不用手拿着吃。祁听鸿站在房间中央,手足无措,说道:“句兄,昨天晚上实在对不起。小弟赔罪来了。”
  片雪卫在外面无故沾酒,一杯值得十军棍,但句羊还是点了一下头。祁听鸿如释重负,赶紧把那坛竹叶青,放到他桌面上。准备要走,句羊说:“坐呀。你不是来找我喝酒么?”
  但他房里只有一把椅子。句羊朝床一指,祁听鸿蹑手蹑脚,坐到床沿。句羊说:“跟我喝酒,要行酒令。你愿不愿意?”
  祁听鸿连连答应,心想:“这叫‘舍命陪君子’。”句羊调转椅子,和他相对坐了,拍开酒坛坛口。一股甜糟香味,满室流溢。祁听鸿自从入学,滴酒未沾,忍不住咽一口口水。句羊瞧他一眼,说:“飞一个‘声’字,接不出来或者接错了,罚喝一口酒。不许骗酒喝,知道么?”祁听鸿应了,句羊又说:“你先来。”
  这世上哪有“声”字打头的诗?祁听鸿第一句就讲不出来,说:“我认罚。”句羊把酒坛递给他,看他喝了一口,道:“声断几声还到耳。”祁听鸿睁大两眼,句羊说:“苏东坡的。又到你了。”
  祁听鸿念这几个月书,都在看四书五经,不工诗词。想了半天,照例还是接不出来,自己又喝了一口。句羊说:“雁声远过潇湘去……还是到你。”
  七句诗算对满一轮,两轮下来,祁听鸿一句都没对上,酒却已经喝掉大半坛,快要见底了。这坛竹叶青酒,甜丝丝,好入口,后劲却不小。祁听鸿酒量本不算大,喝到此地,已经两眼发直。
  句羊想:“这又是自作自受。”把伙房打的半碗咸菜拿过来,说道:“你吃一点垫着,否则要醉倒了。”
  祁听鸿十分听话,伸手要拈咸菜,句羊赶紧把他挥开,拿筷条夹一根腌萝卜,给他吃了。祁听鸿说:“对到哪句?”
  句羊道:“谁家玉笛暗飞声。你还要喝么?”祁听鸿支支吾吾,讲不出下文。句羊好笑道:“祁友声,你是哪个声?”
  祁听鸿醉眼朦胧,道:“是……‘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字、字数不够。”句羊看他又要喝,忙说:“算你对了。”把酒坛收走,自己出去涮碗。再回来时,祁听鸿已经歪倒,枕着叠好的被子,睡在床上。他喝醉了,不吵不闹。句羊也没办法为难醉鬼,只得任他睡了。
  两人翘掉午课,在号房待到傍晚,祁听鸿总算睡到半醒,两条胳膊挂在句羊肩膀上,要回自己房间。句羊把他扶到门口,问:“你开得了门么?”
  祁听鸿说:“开得了。”手臂却不肯放下来找钥匙。句羊这半辈子,长大以后除了伺候朱棣,还从来没有和别人贴这样近。祁听鸿每讲一个字,热气吹进他衣领里面,类似于一种枕头风。脖子这一小块皮肤,牵一发而动全身。句羊浑身痒痒,蚂蚁爬,到处起鸡皮疙瘩。然而祁友声被折腾成这副样子,和他实在脱不了干系,他总不能把醉鬼丢在地上不管。
  句羊反手摸到钥匙,好容易开锁开门,说:“到了,你快下来。”祁听鸿松开手臂,四处一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墙上隙月剑、床上被褥铺盖,都还好好的。再看桌上,砚台、笔架、写了半张的《灵飞经》,少却一样东西。祁听鸿余醉登时吓醒,叫道:“我的镇纸,不会被偷了罢!”
  句羊望过去,淡淡说:“不是我拿的。”祁听鸿苦笑道:“句兄,别再取笑我了。”句羊似笑非笑,哼了一声。祁听鸿明白他不生气,翻箱倒柜去找那块镇纸。
  句羊道:“很贵么?”祁听鸿找过床底、桌底,遍寻不见,站起身道:“不是贵的问题。这是朋友寄放的东西。”
  句羊道:“大不了赔他一个。”祁听鸿着急道:“里面养了一只剧毒蜘蛛。谁要偷走,不小心被咬了,恐怕性命不保啦!”


第11章 怀柔县学神偷奇案(四)
  句羊一听,皱眉道:“你交的都是甚么朋友,怎地养这种邪门东西?”祁听鸿无论如何,不敢报“蜘蛛郎君”的大名,只说:“他爱找这些东西养来玩,一只挺贵呢。”
  句羊也见识过不少显贵官员,爱养烈犬、养老虎,有的养毒蛇。祁友声虽然不怎么炫耀,但吃穿用度,其实都是上等货,包括今日的一坛酒。他认得哪个古怪富翁也说不定。
  祁听鸿焦头烂额,跑出去往脸上浇冷水。句羊靠在门上说:“反正你本来就提着剑,到处捉贼。”祁听鸿道:“句兄,我当真不该怪你!”句羊又问:“被这蜘蛛咬一口,多久会死?”祁听鸿说:“咬一口,开始长水泡,长满七天,人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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