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客(9)
这句就有些不着调了,但是孩子受了委屈,想听的不就是大人拉偏架的偏袒么。
所以千里被他逗笑了,这一笑把眼泪都震了出来,他又狼狈地去擦,越擦越脏兮兮,最后还是被贺雁来捧着脸一点一点擦干净的。
“不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明煦才十二岁的时候,哭一次就要被他大哥踹一次屁股。”贺雁来笑着说。
千里揉着眼睛,小声控诉:“没人管我。”
“嗯?”
千里道:“我额吉走得早,阿布政务繁忙,没空看我,只有大祭师偶尔会来看望我,我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说罢,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但是我现在已经结亲了,所以你可以管我的。”
从这个十六岁少年的眼睛中,贺雁来看出了一种孤独。
这是一只草原上寂寞的小狼。
第8章 醉酒
千里估计以前从来没喝过酒,今晚在叔父面前又不想丢了面子还被人当成是孩子,所以喝了不少,现在晕晕乎乎的,眼睛红得吓人,一直闹到了后半夜,嚷嚷着头痛。贺雁来想喊人弄点醒酒汤来,千里还不让他去,说是现在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明天肯定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这小孩子还挺要面子,贺雁来被他折腾笑了。没办法了,他只好喊来明煦,让后者打水来帮千里擦擦脸颊降温,自己推着代步车去了小厨房,准备给千里弄碗醒酒茶来。
明煦脑袋摇得快重影,坚持道:“我去熬就行了,少爷你一个人怎么弄得过来!”
贺雁来只问:“醒酒汤第一步放什么?”
明煦一下子被问住了。
没办法,最后还是一直暗中潜伏以防万一的明尘被他弟弟从屋檐上拽下来,指名要他去熬以前二哥喝醉时他都会熬的那种汤给千里喝。
贺雁来为千里擦拭的手一顿。
明尘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怕被人生疑,还是没有多说,但他古道热肠,藏不住事,表情不是很明朗。
“咳咳。”贺雁来轻咳几声,将屋内两个清醒的人注意力全吸引过来,“去吧,明煦留着帮忙就行。”
“......是。”明尘长出一口气,抱拳行礼,便灵活的几个跳跃离开了。
“热。”千里突然出声。
他喝醉了也不撒疯,就是不舒服,胃里难受,脸上出火。贺雁来只好又为他解开里衣的扣子,又把被子往下扯了扯,无奈哄道:“不能再掀被子了,会生病的。”
“热。”千里兀自叫着,难得有些小孩儿撒娇不懂事的情态,不管不顾,热就是热,到底怎么办才好,贺雁来得想办法。
没法子了,贺雁来只好加快为他擦拭的频率,又换了捅冷水来,勉强照料着。
明煦在一旁乖乖打下手,看这前天还能神采奕奕溜自己玩的少年现在晕晕沉沉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但是嘴上是不饶人的,说:“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动不动就要喝酒。二哥也是,隔三差五的就醉醺醺回家,还胡言乱语的,要大哥给他煮醒酒汤。”
贺雁来听着好笑,随口接道:“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嗯......说少爷笨,兔子都猎不到一只,换做是他一定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百里挑一!”明煦边说边模仿明彰当时的动作,夸张地一脚踩上旁边的矮凳,比了个拉弓搭箭的姿势,神采飞扬,“贺雁来见了还不得当场拜我为师!”
学完了,明煦瞬间收敛了动作,低眉顺眼地撇清关系:“这都是他说的。”
贺雁来眼神放缓。
他继续温和地为千里降温,只是动作略有些僵硬,道:“......是明彰会说出来的话。”
明煦沉默了会儿,意识到自己提起了大哥和少爷的伤心事,眼神变了几变,小心翼翼地打量贺雁来的表情。
可是他家少爷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姿态,天崩于前也不改其色。
醒酒茶很快便被端上来了,贺雁来舀起一勺吹凉,送到千里唇边,没想到这孩子喝醉了以后还机灵得很,先是吐出一点舌尖尝了尝,很快皱着一张小脸连连后退:“不要,呛。”
明尘“嘶”了一声:“怪我,姜估计放多了。”
贺雁来耐心劝道:“喝了就不难受了,乖一点。”
千里又往后躲了躲,但怕贺雁来生气,试探着抬起头,漂亮的绿眼睛有些泛红,观察贺雁来的表情。
“......”贺雁来没办法了,他转向明煦,说,“先前路上你吃了那么多糖,拿点出来。”
明煦哼哼唧唧地说:“吃完了。”
然后被明尘对着屁股踹了一脚,不情不愿地把自己装得很好的一个小布包掏出来,苦哈哈地耍赖:“已经剩的不多了,吃完了就没了。”
贺雁来拿起一块,随口哄他:“以后给你买。”
明煦撇撇嘴,知道贺雁来这又是在哄他,兰罗荒凉成这个样子,哪来大熙京城脚下的糕饼铺做得精致。兰罗的果子他又不是没吃过,糖甜得齁死人,他才不要吃。
“来,千里,你乖乖喝醒酒汤,然后可以吃一块糖。”贺雁来捏了捏千里的脸颊,把糖放在手心里,送到千里鼻底,让甜甜的味道传到他鼻子里。
果不其然,千里鼻子动了动,像是有点动心,舔了舔嘴唇,主动去寻醒酒汤碗。明煦赶紧把碗送上去,千里连贺雁来哄都不用,三两口皱着眉头喝了个干净,被浓烈的姜味儿冲得嗓子都哑了,苦着脸要贺雁来兑现承诺:“糖。”
贺雁来忙把手心里的糖送上去,他本意是想让千里自己拿着吃,谁知道千里直接一低头,就着他的手心把糖含进了嘴里。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贺雁来大脑空白了一瞬。
千里行事大胆惯了,含着糖露出些高兴的神色来。喝了醒酒茶以后他也不那么难受了,趁着现在酒劲还没反上来,贺雁来来不及想太多,先把他哄去睡了。
明煦在旁边期期艾艾地望着贺雁来,见他闲下来了,拖长了声喊了句:“少爷......”
贺雁来觉得头痛,从床底抽出一本武侠小说扔到明煦怀里:“奖励。”
明煦欢呼一声,欢欣雀跃地把小说揣到怀里,一扫刚才的不快:“我伺候少爷就寝吧!”
——
等明煦守在床边也睡着了以后,床上外侧躺着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贺雁来从床上坐起来,他现在还无法靠自己起身到代步车上,只好轻轻喊了声:“明尘。”
屋檐上蹲守的人几个轻盈的跳跃,落在贺雁来面前。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家死猪一般的弟弟,然后帮助贺雁来披了件大氅,推着代步车出了门。
“想说什么就说吧。”贺雁来淡淡道。
他们在新房前,兰罗的房屋装修不比大熙,以营寨为主,比较华贵的房屋一般是贵族商宦,摆设也很有异域风情。贺雁来此刻就在一扇刻狼纹样的隔档前,身后站着明尘。
明尘一窒:“将军,您......”
还没说完,贺雁来先打断了他:“叫什么呢,明煦不懂事乱叫,你也跟着犯傻。”
明尘默然:“......合敦。”
他又接着道:“明尘,没有什么想说的。”
雪无声地下。
太冷了,屋檐上往下滴落的水凝结成尖头水柱,正好将贺雁来的映射缩成小小一个存在里面。只见贺雁来重重叹了口气:“你一向是藏不住心事的。”
又是一阵死寂。
晚风呼啸,即使是披着厚重的披风,也未免感到一些寒意。贺雁来紧了紧大氅,缓缓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明月,平静地问:“是跟明彰有关吗。”
明尘没忍住喉中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呜咽。
他开口,嗓眼发紧:“在兰罗官道附近的小路上,我找到了明彰的护具。”
贺雁来慢慢合上了眼睛。
良久,他突然说:“还没找到人不是吗。”
明尘兀自沉浸在悲伤中,闻言一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