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95)
金不戮双目紧闭,皱着眉头,压抑又痛苦。温旻抱着他揉后心,一遍一遍在耳边唤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把人叫醒。
他猛地一睁眼,连人都认不得了。怔忪地盯了温旻一阵,喃喃地问:“我说梦话了?”
“没有,你就是魇住了,一声也喊不出来。”
金不戮继续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把脸埋他胸前。
温旻听着他在怀里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最后吸鼻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胸前便温温热热的洇开了一片潮。
“阿辽不哭了。有表哥呢,什么也不怕。好不好?”
金不戮不答,啜泣更重,连呼吸的节奏都没了。身上发冷发抖。
温旻赶紧把他抱结实了,裹紧被子,一遍遍揉他的肩膀和后心,亲他头发,说表哥在这儿呢。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平复。
最后,哑着嗓子说:“我梦见,梦见……再也见不着你了。”
温旻心中似被狠狠一击,那酥麻刺痛的感觉再次袭来。手都僵了。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担心。表哥以后再也不让阿辽担心了。”
有微风从细细窗缝吹来,笔洗小小水面微起涟漪,半开的玉兰花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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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昌中毒一事之后,温旻伤好得很快。只是越发懒了。
他学会了赖床。一连几天都是大睁着眼却不肯起来。金不戮想起床,还被他拉住说多躺一会儿。说阿辽就要走啦,多陪表哥一阵子吧。
原本约定,金不戮照顾他到伤好就走。可他这样一说,金不戮便不说什么了。默默躺回去,和他在一起靠着。
期间,阿鹰来群英灿接过金不戮一次。说看看少爷好不好,要不要回去。
温旻连外衣也没穿,趿拉着一双洗澡穿的木屐就下了大堂。说阿辽还在睡呢,你先回去吧。搞得两人差点干一仗。
要不是金不戮觉得不对,也跟着下了楼,简直无法设想。
金不戮拉着阿鹰来到街角人少的地方。
阿鹰劈头盖脸地抢先道:“少爷,过阵子有大事,你不能在这里待着了。”
金不戮认真端详他莫测的脸色:“是说‘群英灿举事’么?”
阿鹰是藏不住话的性格。但又不能对金不戮细说。吭哧了半天,拉起他的手:“总之你赶紧跟我走。”
“我不能走。”金不戮扭在当场,和阿鹰拉扯起来。
阿鹰大喊为什么,金不戮只是一句我不走。两人拉扯了一阵,就听温旻暴喝:“干什么?!”
他拎着剑,换上了靴子短打,带子都没系严实。一看便是急着出来干仗的。
“这位阿鹰兄弟,怎么和你家少爷动起手来了?”温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金不戮身前,一把将他拉住。
他和阿鹰分别扯着金不戮两只手,若再用用劲,金不戮便要从当中劈开了。
这令阿鹰极其愤怒。眼看脸色大变,是要暴起动手的前奏。
金不戮赶紧抽出手抱住他:“阿鹰,你先回去。听我的。”
温旻在后方,看看阿鹰,又看看金不戮,深深地笑了:“怎么,有大事啊?”
金不戮一听此言,赶忙对阿鹰说:“钱不是都给你了?再去往那小如是身上撒钱,我便不帮你了。”
阿鹰听得出这是防着温旻看透。十分不甘,又怒其不争地瞪了金不戮一眼。更是恶狠狠地剜了温旻一记眼刀,气哼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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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的声音在后方凉凉地响起:“阿鹰逛青楼上瘾啊?”
逛青楼,乃是阿鹰出外行动的一记幌子。
他总是先到青楼隐藏好行迹,再化妆出来做该做的事。返回之时,一例先回青楼,再从青楼回危然客栈去。
金不戮听得温旻此言,警惕地回过头:“你怎么知道?”
温旻嘻嘻一笑:“小如是,不就是姑苏上届花魁。”
金不戮听他如此说,略松了一口气。可是转而又有些不开心:“你是怎么知道小如是的?”
温旻莫名其妙:“咱俩一起去探的韩波儿底细嘛,他手里有这个生意,阿辽忘了?”
金不戮理也不理他,拄着拐杖咚咚往前走。
温旻赶紧抱住他:“表哥见多识广,阿辽怎么还不高兴了?”
还转化话题,说不让他回南海了。就算讲武试艺结束,也要一起回小五台山,永远不下山了。
“也不要去什么南峰的客房别院了,就和表哥睡通铺。阿辽小小一只,藏表哥怀里,什么事都不碍。”
其实金不戮只比他矮一小截。身量是正常孩子的身量,身材是颀长的身材,看起来还比同龄人高些。哪里小小一只。
金不戮边往回走,边回敬他:“是呀,等你们都长大成人了,这通铺就是小小一只的我一人的了。”
温旻追着搂他:“那不成。过两年表哥成人了,自然就要带着阿辽一起搬单独的屋子里去。阿辽不是要解决终身大事么?好好看看小五台山的师姐师妹们。看上谁了,表哥帮你就地说媒。”
金不戮冷笑两声:“我看上佳木姐姐了,可她没看上我。小婕么,你让我别打她主意。宋秋离师姐么,我怕夜里被她一剑捅死。不知贵宝地有几个姑娘?我是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打光棍怎么了?解决终身大事不一定要成亲。表哥照顾阿辽一辈子,不也是解决啦?等表哥建功立业有了自己的家产,就带着阿辽一起搬过去。要是表哥成家了,就和你嫂子一起照顾你。”
金不戮回他一声滚。
金不戮很少说粗口。温旻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大起床气,笑嘻嘻地说:“担心嫂子不喜欢阿辽啊?那好,表哥不娶媳妇了好不好?亲自照顾阿辽一辈子。”
“可我是个老古板,就喜欢儿孙绕膝。成天看着你一个人,烦都烦死。”
“那有何难!到时候表哥有钱得很,开十座大善堂。不,一百座!开满全天下!就叫金门善堂,专救治那些个不知道爹娘是谁的小孤儿,统统让他们姓金。这不就是老金家儿孙满堂啦?”
金不戮被他一通胡搅蛮缠,噎得一个字都回不出。闷闷地僵了会儿,嗓子突然哽了。贴回温旻怀里,模模糊糊地说:“好。我不走,和你回小五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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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起了床,金不戮发现薄荷草有些发蔫儿。天青笔洗里的玉兰花开全了,只是花瓣边缘有些卷。
他洗漱过便赶紧去侍弄这些花草。衣衫不整理,早饭也不要吃了。
温旻在一旁闲得发慌,要帮他梳头。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金不戮没搭理他,便任由他在自己脑袋上东刨一下,西刨一下。好在手法够轻,全程也没疼一下。
等花草侍弄完毕,温表哥的梳头大计也完成了。
金不戮觉得他看自己眼神有异,笑里掺着看向心血之作的得意,又有一些些坏。
拿镜子一照,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要去炼丹房似的,一对乌油油的圆发髻,像两团小云朵般束在脑袋两侧——温表哥给阿辽表弟梳了一对双抓髻!
温旻见他对着镜子一脸的五光十色,终于释放出一连串哈哈哈。
还不准他拆发髻,大笑着压住手,强行罩上了一件衣裳。又强行托抱出客栈去,说今天到外面去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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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总希望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坚强一些,可偏偏是个娃娃长相。故而过了十岁后就再也没梳过那种双抓髻了。
这回可好,又被温旻梳了个娃娃头,强行扛出去游街。
温旻为了防他怒而拆髻,跑得飞快,几步就到了街上。
金不戮总是不愿意当街散着头发的。双抓髻就双抓髻吧,也就忍了。顶着一对小馒头,被扛到了一家据说是姑苏第一的面馆。
温旻坏笑兮兮,巴巴的:“表哥到姑苏第一天便在这里吃了鳝丝面,但是没吃痛快。今天阿辽再陪表哥吃一次好不好?”
金不戮红着脸,垂着头。莫名觉得全店铺的人都在看自己。又觉得这一定是错觉,我自岿然不动便毫无可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