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86)
师姐带头这么一闹,全场的弟子也便活跃了起来。
少年人们几圈茶酒果饮下来,也便没什么罅隙。其他桌子开始大声说笑,还有人问温旻和金不戮到底谁大,是不是真的沾亲带故。为什么温旻总说自己是表哥。
金不戮对此问题,一例无法回答。只能去瞪温旻。
每当此时,温旻就认真道:“真的,他真是我弟!你们不知道吗?我刚寻着亲。以后我就不是孤儿啦——”
金不戮本给他噎得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一听他说孤儿的事,反而放下了水杯,定定又深深地望着他。
“嗯,”金不戮说,“小旻不是孤儿。”
还有人赌一条咸鱼,说金不戮小模小样的,估计也就十二岁,不会比温旻大的。
温旻道:“当然了,我弟!什么十二岁?他才十岁,比小七还小呢。”
金不戮冷笑:“我十岁?腿是不是也太长了?”
温旻嘻嘻一笑:“看见没?我弟也说了,他十岁。”
金不戮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又有人问金不戮到底和温旻一起出生入死了几回,怎么那么亲。
温旻虽然是小孩子,但是平常不怎么放浪形骸。今天非常难得,听到这问题,竟然大笑起来,把胳膊搭金不戮肩膀上,狠狠搂他。
金不戮当下炸毛,却仍然挺直腰杆,保持镇定。只是一眼一眼瞪他,叫他不要得意忘形。
温旻端着冰果饮的杯子直晃:“我和阿辽,那可不仅仅是出生入死的关系。”
“哟,生死至交都形容不了你们?那是啥关系啊?!”
小七带头起哄,还嗷嗷乱叫。闹得金不戮十分之紧张,生怕温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出个什么小媳妇什么汉子那种豪言壮语。
温旻的笑从来没有这么甜,看住金不戮:“他是我的呀——”
金不戮赶紧拼命往他碗里夹菜,要堵住他的嘴。
又怕他要自己喂他吃,或者要喂自己吃。夹完立刻把手放在膝盖上坐直。
众人闹哄哄半天,温旻一律沉稳。
最后,他看看金不戮,悠悠地宣布——
“他,就是我的阿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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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说完,满堂静了一静,马上嘘了半天。说没劲。
只有金不戮,拿筷子的手捏紧了。偷偷看了一眼温旻。
温旻也正朝他看来。那笑意,又赤诚、又深邃、又明亮。
天上的月华,斛中的珠光,也无法比拟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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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金不戮睁眼,又见温旻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笑笑地望着自己。
仍然是醒了却不起床。不知是不是身体虚弱,或是前两天太缺觉了。
金不戮习惯了天天被他看着醒来,也就没有那般夸张了。翻个身,往前钻一钻,把脸埋胳膊里,不准他看。
温旻偏偏凑过来紧紧抱住他,在他后脖颈蹭啊蹭的。
过了一会儿,贴着脖子皮肤,热热地说:“后院的玉兰花开了。阿辽去看么。”
这时还有玉兰花?早就开过季了吧。
金不戮对花草感兴趣,转过脸来端详温旻,瞅他是不是又在作弄人。
温旻见他长长睫毛小扇子一样扇呀扇的,就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笑嘻嘻地说:“后院有株玉兰,脾气倔得很。别的玉兰开时,它偏偏不开。别的玉兰开过了,甚至春天都要完了,它才缓缓地开了。今早,它就开花了。”
“今早?你怎么知道?”小旻不也没起床的么。
“表哥就是知道。”
金不戮想到去洗漱时,的确在后院见到一株粗壮的玉兰。秃秃的,连个花苞都没有,也没叶子。原以为是株死树,而今要开花了?
于是,犹犹豫豫地起床了。
简单洗漱了一下,吃了碗送上楼的咸豆浆——碎油渣等荤腥都没放,改用馓子碎代替的。
想想也知道是谁去跟厨房说了这些。
金不戮看到这碗咸豆浆,又看了看温旻。
温旻没怎么喝豆浆,倒是一眼一眼往他这边瞅。
吃完饭,金不戮头发还没来得及扎,就被拉了出去。温旻非说现在玉兰花开得新鲜,去得晚了花骨朵就蔫儿了。
“等我拿拐杖。”金不戮道。
“和表哥在一起还要什么拐杖。我就是你的拐杖。”温旻说着,一把抱起他下了楼。
金不戮觉得他伤还没好利索,不想他太累,有心挣一下。
奈何温旻今早恢复得力,手劲儿很大,竟然拗不动。又跑得实在快。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来到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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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便有馥郁香气盈盈绕绕,带着那么一丝丝骄傲。仿佛独倚醉楼的仙人,芬芳自得,平等抚过每一个路人的面庞,却并不招摇。
是否愿意相交,全看缘分。
金不戮被这缘分所震惊,愣住了。
就是那株原先秃秃的玉兰,一夜间似笼罩千年云霞。祥云遍布,是一朵朵洁白硕大的花。
晨光中,露水里,轻盈而傲然地张开了瓣,露出最得意的蕊。花冠远大于普通玉兰,每一朵都有碗口大。
温旻感到臂弯里的身体轻微动了一下,然后便镇住了。
抬眼一看,金不戮口微张,明眸里映着星光。闪闪烁烁的,全是震撼的喜。
就知道他喜欢。
不知道为何,温旻想看他这样,内心有股从未有过的满当当。喜欢看他高兴,喜欢见他被震撼。
来到玉兰正下方,往上托了托他:“阿辽摘一朵。”
金不戮近乎虔诚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枝丫里较矮的一朵,又缩回手。珍惜地摇摇头:“我也摘一朵,你也摘一朵,它不就秃了么。这花多骄傲呀,让它开吧。”
“阿辽摘秃一树花怎么了?你就算是要摘秃天上的星星,抱下天上的月亮。表哥也给你摘。”
第68章 67. 花中的花
最后还是选了朵摇摇欲坠的。是一朵半开未盛的花。不知为什么,花萼和花梗之间有个小口子,显得它站不稳当,快要掉下来了。
金不戮怜惜地捧住了它,托着花萼,轻轻把花拿下来,像托着个婴儿。小心翼翼嗅一嗅,扑鼻的华美芬芳。
低头一看,温旻正十分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手,也在为这朵花担忧。便一笑,把花插他后脑勺半束着的发辫里了。
温旻笑嗔了句:“拿表哥当陶罐子啊。”
放了他。摘下花,别在金不戮鬓边。还顺手理了下他的头发,全都放到另一侧。
金不戮头发未束,墨般浓密地泼了一肩膀。鬓边一朵玉兰,衬得他乌发更浓,脸更小,蜜色肌肤光洁到透明。精致的五官,与那朵初开的玉兰衬在一起,相得益彰。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明灭之间是一种近乎烟霞的光。温旻在这光晕里愣住,许久才喃喃说:“我家阿辽,好像玉兰仙子啊。”
金不戮听他又胡说八道,推了他一把:“我又不是女孩子,什么仙子不仙子的。”
“诶?这就偏颇了。孔子是男人吧?老子是男人吧?韩非子是男人吧?孙子也是男人吧?为什么花仙子就非得是女孩子了。”
金不戮根本辩不过他,打算把花摘下来。却被他按住了双手。“乖,答应表哥,别摘。”
又打算理一下头发,被继续按住手。“乖,别扎。”
他让他就这样散着头发,做一朵花中的花。
这画卷如此动人。乃至多年后的那个黄昏,西风猎猎,温旻坐在山石之巅,想起这一幕仍然觉得无限美好,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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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垂下长长睫毛。小声说:“我喜欢玉兰。”
“因为阿辽像朵玉兰么?”
“不是。”金不戮抬起脸,“因为好看。我俗得很,就喜欢好看的东西。得唔得?”家乡话都出来了。
温旻一愣:“阿辽说话,表哥都要听不懂了。”
金不戮难得黠慧一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