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61)
乔玉这时才算反应过来,暂且将自己一颗蹦跳得过快的心按捺下去,很认真道:“我是不会离开宫里,离开殿下的。”
他们在六年前已经约定好了,以后是要一生一世作伴的。这是乔玉一辈子最重要的约定,除非他死,否则都会遵守下去。
福嘉县主的眼睛一红,这便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情景,忙道:“你以为不离开宫中就可以吗?他,他……”
她一时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劝说乔玉,却忽然听见御花园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一群年轻的少女穿着鲜艳的宫裙,头戴鲜花,容貌娇美,自不远处桃花林里走出来。她们大多十多岁的年纪,女官们在前面领着她们,似乎要去一个什么地方。
这是今年大选,储秀宫里新来的秀女。
福嘉县主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心里已有了完整的想法,才指着最前头的那个女子,对乔玉轻声道:“这是今年宫中的秀女,这么一起行动,肯定是要去见陛下,从她们中挑选成为妃子的人。可除了陛下一人,那些适龄的龙子凤孙们也该娶妻生子,比如,大殿下的年纪早就过了寻常男子娶妻的年纪里。而这宫中的男人大多薄情,小玉,你说,若是大殿下娶了妻,有了王妃,还能这么对待你吗?”
乔玉从来没想过他们还有要娶妻这一回事,或许是在太清宫待得太久了,久到乔玉都忘了,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世上还有许多许多人,他们可能会插在自己同景砚中间,将他们分离。
而其中最难以想象的就是妻子。
乔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呆愣愣地想,对的,若是殿下娶了妻子,就该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喂她点心糖水,日日夜夜关心爱护,那些再也不会是自己的。
他本来该是想殿下越来越好,娶妻生子是人生中最要紧的大事,可乔玉只要稍稍一想到景砚大婚,他在一边看着自己的阿慈同另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成亲拜堂,就难过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该,该怎么办呢?
乔玉光是想一想都快要掉眼泪了,他的眼里湿漉漉的,都想到了以后的日子,或许殿下的妻子会嫌弃自己爱哭,又嫌弃自己贪吃,说宫中养不起他了,把自己赶出去自生自灭。到时候殿下也许都不拦着,拦着也没办法,谁让仙林宫的另一个主人是王妃??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想的倒很长远,还把自己给委屈哭了。
他没什么力气地伏在石桌上,也不说话了,福嘉县主见锦芙端着茶盏过来了,也不敢再提景砚的事,只略略的闲谈了几句,乔玉勉强打起力气同她应话。
福嘉县主在宫中呆不了多久,临走前,乔玉将剩下了的橘子都装给了她,还悄悄道:“我知道外祖母对我好,外祖母在外面也要好好的,等以后我的空出宫看你。”
福嘉县主抹了抹眼角,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离开了。
她的身影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乔玉忽然泄了全身的力气,软趴趴,忽然问一边的锦芙,“殿下会娶妻吗?”
他似乎是很想得到答案,又很害怕这答案真的出现,却不合自己的心意。
锦芙她大概也能猜到方才福嘉县主说了什么,有些坏心眼,敛了笑意,很正经道:“成家立业,娶妻是人伦大事,殿下若是没有心上人,肯定就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
乔玉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他垂头丧气地回了太清宫,将景砚这么多年来送给自己的礼物全翻了出来,一件件抚摸过去,最后那件最珍贵的正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是一百零八粒佛珠,上面刻满了祈福祝愿的话。
他想了好久好久,久到眼泪掉了几回,久到连景砚回来了都不知道。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问:“怎么了,今天没出来迎我?以前拦都拦不住……怎么了,谁又惹你难过了?”
乔玉一回头,他的眉眼轻皱,旁边晕染了一片轻薄的红,漆黑的眼瞳是湿漉漉的,里面还有未干的泪水,他问:“殿下今天是去看大选了吗?”
景砚似乎是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也没瞒他,“今天确实是大选的日子。”
乔玉咬着嘴唇,那句话像是从喉咙里一字一句逼出来的,“是殿下要去选太子妃吗?”
景砚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乔玉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乔玉抬起头,他的眼泪挂在睫毛上,像打磨透亮的宝石般闪着光,语调却又柔软又坚定,“我出生在陇南乔家,是比大周建朝还久的世家,也该能算得上身份高贵。从小读了,读了些书,很会画画,刺绣也会一点,小时候绣的就很好,那件衣裳现在殿下还穿在身上。对了,我还很会挣银子,卖的画集都有几万两银子,是朝中一品大臣俸禄的好多好多倍。除了这些,我还可以陪殿下下棋,说话,吃饭,陪殿下睡觉,太子妃做的事,我都可以做啊。”
他的音调越说越轻,似乎是太过害羞,但到这里一顿,又重新坚定了起来,甚至不只是坚定,而是一往无前的勇敢无畏,“所以,我不能当太子妃吗?我想当殿下的太子妃。”
第72章 哭了
话音落地后, 周围一片静默,乔玉几乎不太能喘得上气,拼命抬着头,望着眼前的景砚,想从他的表情里捕捉到些微的痕迹。
摇曳的灯火落在景砚的脸上, 他的瞳孔紧缩, 乔玉一时恍惚,看不清他的面容,还有眼眸里盛了什么。
是喜欢,还是讨厌, 或者是无动于衷。
乔玉的掌心里紧紧握着那串佛珠,指尖贴在刻字的那处,摁到了皮肉里头, 心里想着,若这世上真的有神佛能听到自己的祈祷,他希望可以用后半生的运气换来他的阿慈也喜欢、爱慕着自己。
六年前他不顾一切赌上的是自己的命, 现在则是自己的心。
全都是只为了景砚。
乔玉忽的想起了今天回来后,自己度过的漫长的下午。他被福嘉县主点醒,才明白过来那些宫人们误以为的是什么,满脑子都是慢了好多拍的羞恼。可那些情绪都如昙花一现,很快便消失成了了无踪迹, 之后全都是辗转反侧了。
他的性格不果断, 喜欢胡思乱想,可若是想不清楚明白又烦恼, 就会把那件事丢在脑后,以后再说。
可这件事不行,他的心告诉自己,这是不能等待的。
良久,乔玉才终于敢把那两个埋藏在心里的两个字拿出来。
他想,原来自己爱慕身边的阿慈啊。
一切都豁然开朗,往日里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答。他为什么不愿意从穷苦偏僻的太清宫离开,为什么不愿有妻有子,而是想同景砚一生相伴,为什么不喜欢那些漂亮可爱的小宫女凑到景砚的面前。
因为我喜欢他,想要全然的占有他,不给任何一个人看。
乔玉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太阳,很平静地想着,大约是因为所有的辗转反侧,都已找到了缘由。
他以前只以为爱慕是在男女之间,所以从未仔细分辨这是什么感情,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爱慕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是不行的。他爱慕景砚,自然也盼着景砚也喜欢自己,总是想着,他的景砚呢,他的阿慈呢,是不是也是这样喜欢着自己。
可景砚今日去大选上了,要去挑选自己的妻子了。
乔玉一下子又颓丧难过起来,不过幸好,他平时胆小的很,在真的想要,怎么都不愿放弃的大事上倒是意志坚定,敢想敢做。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之时,乔玉就下定决心,自己在这再多想也没用,他要同景砚表白自己的心意。
其实这是很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心思的,乔玉是仗着景砚宠自己,才敢这样大胆的。
他没想过失败了会怎么样,赔出去自己的一颗心吗?可从他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心就不是他的了。
月升日落,乌云却遮住了月亮,外面一片漆黑,一枝梨花在窗前摇摇曳曳,上头缀满了繁重的花瓣,隐隐约约的一团。
乔玉等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等来了景砚。
半支起的窗扇被夜风推开,撞到了墙上,乔玉方才如梦初醒,不再想着下午,而是回到了现在,他在片刻间得不到回应,本来就胆小害怕,现在已经撑不住了,声音颤了颤,“是,是不行吗?我不能当太子妃吗?”
他从来便是喜欢就去向景砚讨要,没什么得不到的,这是头一回,也是最重要的一回。
其实是景砚听了乔玉那话,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却丢在了乔玉身上。
乔玉含着眼泪问自己是不是去大选的时候,景砚猜想,他可能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以为自己不能只陪伴他,才委屈伤心了,正打算同他说明真相,再哄一哄,叫他别再难过。
景砚本可以拿太子妃这件事欺骗乔玉,迫使小傻子明白自己的心意,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景砚不会。
他不舍得,也不愿意拿这些计谋去逼迫乔玉。
这是景砚这辈子唯一用真心对待的人,乔玉的心他只想用自己的真心去换。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乔玉的那句,“我想当殿下的太子妃。”
这是乔玉的表白。
景砚的心都被揉皱了,又酸又涩,里头紧紧包裹着一个乔玉。
他此生为数不多的 失态,全都用在了乔玉的身上,以至于完全不能反应了,直到乔玉又说了那句。
景砚的喉咙全哑了,他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开头却没能说的出来,只得清了清嗓子,语调又急促又甜蜜,满是迫不及待,可千言万语似乎全化成了一句叹息,“嗯?我的傻玉……我只是,只是一时欢喜得过了头,连反应会的时间也不能给我吗?”
乔玉低着头,半阖着眼,不敢抬头直面这个生死判决,却被景砚强硬地抬起下巴,被逼着抬起来,眼眸里只倒映着一个景砚,听得他的心上人一字一句道:“我身边的位子,从来就是你的,太子妃也好,恋人也罢,生前死后,全都是你,也只是你。只是你傻,一直不知道罢了。”
说起来不过是一瞬,却能叫乔玉由死至生,他都能听见自己心底开花的声音。
他怔了怔,因为太过欢喜,连话都不会说了。
景砚倒是完全明白过来了,他不急着问乔玉为什么,满心满眼都是想把乔玉全吃下去,即使现在不能吃,也要仔细尝尝,将甜味尝个彻底。
他伸手把乔玉整个人揽在怀里,手掌炙热,一步一步将在他身下略显单薄的乔玉逼到了窗前的软榻上。乔玉软软地平躺在了上头,被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只见一团影子欺身压了过来,一个潮湿的东西贴在自己的耳垂上,“刚刚不是讲的很好听,现在怎么不说了?”
是景砚的舌头。
乔玉整张脸烧的通红,只觉得自己大约是灵魂离体,不知今夕何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