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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愁(20)

作者:狐狸不归 时间:2018-05-26 16:27 标签:甜文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从被家里买到宫中净身,在太监所学规矩做事,都是一等一的,原先是该被分到主子的宫中,却没料到因为过分聪明反倒得罪了掌事,最后分入了御膳房,这种基本出不了头的地界。流鱼不愿意入别的掌事门下,就是怕日后脱不了身,有了机会也走不掉。后来称心来了,他仔细打听过称心的来历,在德妃宫中做过事,与梁长喜这样手眼通天的大太监有交情,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可没料到缠了几天,发现称心竟没有半点向上爬的志气,打算老死在御膳房。
  可流鱼不愿意,这也罢了,他最看不惯的就是称心喜欢良玉这个废物。
  良玉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比自己更讨人喜欢,让自己伏低做小?
  得福只是笑着,仔细打量着乔玉的模样,慢慢压低了脸,一点一点贴近了乔玉,长指甲抵在乔玉软软的下巴上,“可真是个漂亮孩子,难怪称心那样喜欢你。”
  得全一脸不耐地看着得福,又无法和他置气,只好踹了乔玉的膝弯一下,恶毒道:“哥哥说的是。你说自己和称心到底是什么关系。嗯?他护你护得这么紧,看起来像是连咱家是谁都不知道,舍不得告诉你吗?”
  乔玉心跳的很快,他想要逃,手脚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被束缚在了井口,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得福的动作。
  可他很快停了下来,用阴冷的目光瞧着他,忽然很和善地笑了,“你不知道,也不打紧,咱家可以告诉你。我们是沉云宫冯贵妃娘娘的贴身侍从,咱们娘娘为人宽厚仁慈,得知废太子如今的境况,心里很是忧虑,又苦于陛下,不敢上告,日日垂泪。良玉,你是太清宫的太监,不若将废太子的境况告诉咱们,再上告娘娘,也算是效了犬马之劳,功德一件,日后论功行赏,也不至于在太清宫苦熬一辈子。”
  得福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将乔玉嘴中的布团摘了下来,周围全都安静下来,无人再敢应声,都在等乔玉的回答。
  乔玉一怔。他虽然天真,但没到不知世事的地步。他的姨母与陈皇后结怨已久,宫中人人皆知,他即便再傻,也知道冯贵妃会对太子不利,甚至是,想要太子的性命。他是很简单的小孩子脾性,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冯贵妃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冯贵妃。他并不认为血缘是很要紧的牵绊,因为他是父母的孩子,可自小爹不疼娘不爱,谁都不管他,还不如祖母房中的那个模样和善的大丫鬟喜欢爱护自己。
  而他的太子那样好,乔玉想,自己要保护太子,保护他的阿慈,这是他同自己定下的约定。
  那是一段难捱的沉默,乔玉没有求救,这里是宫中最偏僻的地方,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一次,只能是无用功。虽然被捆成了这个样子,乔玉依旧学着记忆中景砚从前的姿态,背脊挺直,直视着得福浑浊的双眼。
  终于,他摇了摇头,半阖着眼,睫毛轻颤,隐藏着胆怯与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
  宫中的争斗复杂,乔玉知道自己不聪明,他不敢说任何一句与景砚相关的话,无论真假,都怕被人听到心中,颠倒黑白,引起轩然大波。
  得福并不生气,只是笑容古怪,显得面容更加尖刻,又问了一遍,“良玉,好孩子,你知道些什么?”
  乔玉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索性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得全的脾气暴躁,还要再问,却被得福拦了下来。他看向了乔玉,那目光并不是像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像是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狗,或是不顶用的物件,需要教训或者修理才能继续使用。
  得福狠狠拍了一下得全的脑袋,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收收你的手。现在可不能真对他做些什么,要是身上留了痕迹,有了马脚,这孩子又不识相,到时候若真是鱼死网破,就不好解释了。以后的日子长着,现在急着做什么?”
  他原先就没打算一次将话真的问出来,即便是良玉真的不争气,软骨头,撬开了嘴,吐出来的东西得福也不会相信,他这一次是要先寻机会狠狠教训良玉,让这个小太监知道什么是苦头与害怕,日后才更能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宫中阴私的刑罚再多不过,不在身上留下痕迹,而叫人胆战心寒,做一辈子噩梦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得福清楚得很,他捏住乔玉的下巴,很怜爱似的道:“良玉,你这么不听话,是该吃些苦头才知道什么是教训。”
  乔玉置若罔闻,他费尽心神,只为了不在这三人面前掉眼泪,拼命仰着头,恍惚间看到天色昏昏沉沉,乌云密布,冬雨将至。
  得福从袖口里掏出几张卷起来的桑皮纸,让流鱼展开,自己揭起一张,覆在乔玉的脸上,左右调整了一会,才算是满意了,笑着道:“咱家今天就让你们瞧瞧,这杀人不仅能不见血,连印记都能不留下来。”
  乔玉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发抖。他是害怕的,他怕疼怕痛,怕吃苦受累,可是这害怕不足以战胜他对景砚保护的心。
  那比他自己还要重要,沉甸甸地压在心中。
  得全递出早就准备好了的酒壶,得福含了一口在嘴中,弯下腰,用力向乔玉脸上覆盖着的桑皮纸喷了过去。酒水喷成了细密的水雾,均匀地覆盖在了桑皮纸上,紧实地贴在了乔玉的脸上,几乎不留一丝缝隙,连风都吹不进去。
  这是种叫贴加官的刑罚。因为桑皮纸与寻常纸不尽相同,吸水且防潮,受了潮后柔软服帖,整个贴在受刑人的脸上,叫受刑人难以呼吸,只能伴着窒息,慢慢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的死去,却毫无办法。
  才被桑皮纸覆盖上的时候,乔玉还不知道厉害,直到令人作呕的酒气蔓延,他才感觉到不太喘得上气,十指猝然张开,忍不住地想要挣扎抓住什么,却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为数不多的空气。
  得福同着得全流鱼三人快活地看着乔玉挣扎时的神态,过了片刻,才揭开一张桑皮纸覆盖上去,又喷上了一口酒。
  桑皮纸越多,压迫就越沉重,待覆盖到第三层的时候,乔玉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他看不到天空的微光,听不见耳边的说话声,连刺鼻的劣质酒气似乎都闻不见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疼痛。
  他似乎坠入了一个漆黑的大窟窿中,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无,心肺在拼命,想要身体活过来,口鼻却越来越难喘得上气。覆盖在他脸上的只是几层薄薄的桑皮纸,此时却仿佛即将合上的棺材板,要将他永远关在泥土中。
  乔玉很想活下去,他挣扎得厉害,心里默念着景砚的名字,十指都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抽搐,青筋凸起,胸膛剧烈起伏,已经快要死去了。
  他想:“阿慈,救救我,我难受。”
  得福瞧着他的模样,还指点着亲弟弟和干儿子,颇有心得体会道:“你们看,这还有力气挣扎,就暂时死不了。不过这才第三层,要是贴到了第五层,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他存心想卖弄自己,又想教点东西给自己干儿子,便悄声在流鱼耳边道:“你仔细看着他,等到他不再挣扎,就差不多揭了桑皮纸,留他一条命。”
  这个时间在外人看来是很短暂的,对于乔玉来说,却无比漫长,似乎到了时间的尽头,摸到了生命的尾巴。到了最后,他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仿佛整个人落入了水中,水流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周围一片黑暗,仰头才有些微的光亮,让任渴求。
  乔玉年纪小,这辈子活的短,没遇上几个人,不过还算运气好,对自己好的多,坏的少。可无论  好的坏的,真正记在心里头的,现在还浮现在眼前的,只有死去的祖母和还活着的景砚。
  一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开心起来,无论自己是死去还是活下来,都能陪着自己最喜欢的人,无论如何,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他慢慢地,什么都不再想了,全身放松下来,失去了力气。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挣扎,乔玉的衣服不再整齐服帖,手腕和脖颈都露在了外头,他的皮肤莹莹如玉,细腻雪白,与做惯了粗活的太监们完全不同,像是被旁人从小宠爱到大。
  流鱼嗤笑一声,对乔玉的厌恶更多了几分,他静静地看着乔玉的手指已经使不上力气,却并没有想要动手揭开桑皮纸的打算。
  周围一圈乌鸦一拥而上,它们是报丧鸟,似乎能感知到人将死的气息,扑腾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偶有几个大胆的落在了枯井上,鸟喙啄着乔玉裸.露在外的细白皮肉,乔玉的反应却微乎其微。
  他快死了。
  得福虽说是放手让流鱼看着,却还暗自盯着,快步走了过来,掀开了桑皮纸,笑着摔到了流鱼的脸上,“想不到你的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心也够狠,这人都快死了,还不可怜可怜他?还是自个儿也想尝尝贴加官的滋味?”
  流鱼低眉顺眼地答了,“儿子不懂事,判断不准时候。因这是个不听话不懂事的贱奴才,总想让他多吃些苦头,下一回才能记得住。”
  “呵。”
  得福笑了笑,看到乔玉猝然从井口弹起,惊起一片乌鸦,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知道,凭借本能弯腰干呕呼吸着,捡回了一条命。
  他走了过去,轻声在乔玉的耳边道:“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这一回就饶过你,只用了三张纸,下一次是四张,若是还不听话,便也没有下下一次了。”
  流鱼见得福得全两人离开,临走前最后撂下一句,“你不是很得称心喜欢吗?可是方才现在,或者是以后,谁都救不了你。”
  乔玉其实没太听得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有模模糊糊的话音在耳边回响。他接近窒息太久,身体又弱,还没尝到从新活过来的快乐滋味,身体一软,伏在井口,昏睡了过去。
  乌鸦似乎察觉到他又活了过来,瞬间失去了兴致,扑腾着翅膀,飞回了枝头,又排成了一排。
  乔玉醒过来时,天色越发昏沉,却还是没有下雨。他愣了好一会,因为过度的痛苦和窒息,几乎忘了方才的事,直到嗅到一身的酒气,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是他此生所历最可怕痛苦的事。
  乔玉似乎还没有缓过来,他的脸色透着死人的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无。他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努力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因为过分的紧张、害怕、甚至是经历了生死,眼泪才后知后觉地落了下来。
  泪水在眼眶里似乎还是温热的,一顺着脸颊流下来仿佛都结成了冰,冻得刺骨,乔玉却感受不到,大约是这么点痛苦与方才相比不值一提,不足以让他缓过神来。
  他怕得要命,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祖母在寺庙里求来保护自己的玉佩,心里默念着太子的名字。他在宫中没有吃过苦,无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要太子知道了,他就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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