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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65)

作者:苏景闲 时间:2021-10-05 09:31 标签:宫廷侯爵 强强 天之骄子

  徐伯明还没说话,就听温鸣道:“并非这场制科。据臣所知,咸宁十八年和咸宁十五年,皆有舞弊发生,同样都与盛浩元有关。”
  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徐伯明的名字,只提盛浩元。但包括咸宁帝在内,谁不知道盛浩元是徐伯明的女婿?谁不明白,区区一个翰林院五品待诏,如何能拿到殿试的策论题目?
  温鸣这句话一出,可以说是落下了惊雷一片,场中,已经有考生因为太过恐惧,昏厥在地,却无人敢动上一动。
  若接连三次科考都有舞弊存在,岂不是幕后之人已经成功且彻底地蒙蔽了圣听?或者说,仅仅只有三场,还是此前有过更多?
  咸宁帝靠着椅背,吩咐:“你继续说。”
  “咸宁十五年,臣于秋闱后来到洛京,因家贫,受到了盛浩元的接济,心中甚是感念。但没想到,春闱开考前,盛浩元问我,是否想知道考试题目,且向我保证,我一定会入殿试。”
  本朝定制,入殿试后,再不淘汰,只会根据殿试的成绩,给所有参试的考生进行排名和授官。
  温鸣嗓音干哑,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没了多余的情绪,只平铺直叙道:“臣拒绝了,因为臣那时相信,以臣之所学,必然能上榜,不屑作弊。可是,臣落榜了。
  咸宁十八年,臣再次参加春闱,倾尽所学,认为即使奸人作梗,亦不可能做到撕掉臣的文章、抹掉臣的笔迹,但臣此次依然落榜,盛浩元特意前来告诉臣,臣之所以落榜,不是我策论文章写得不好,而是因为礼部尚书以‘犯了忌讳’为由,让臣落榜。”
  一直默不作声的礼部尚书吴真义双腿一软,差点没能跪住,他刚想张口,就被咸宁帝的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咸宁帝吩咐:“高让,你亲自去将温鸣的策论找来。”
  春闱与殿试后,所有考生的策论答卷都会统一存放在一处,用以调阅追溯。
  高让弓着背,立刻道:“奴婢这就去。”
  离开秘阁后,高让点了几个信任的内侍,匆匆去往博文阁。
  他的徒弟也在其中,小声跟在他旁边,低声问:“师傅,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禁军都出动了。”
  “放机灵点,想保命,就闭紧嘴,最好连耳朵也堵上。”
  高让想起秘阁中那个叫温鸣的举子所说的话,后心处一阵发凉。
  现在,不管是真的有人在背后弄权泄题,还是泄题为假、意图构陷是真,这件事都已经将阁老、尚书、皇子和无数举子考生拖入其中。
  并且,科举舞弊,无论哪朝哪代,都正正戳中帝王的逆鳞。
  这朝廷,想来要又一次翻天覆地了。
  他不由唏嘘,或许咸宁帝自己也没想到,一次临时起意,信步看查,竟得了一句石破天惊之语。
  临时起意……
  想到这里,高让脚下一顿,又马上打消了浮出的念头——谢琢没有动机。科举舞弊之事一出,他这个新科探花也会惹得一身腥,且这其中变数极大,不好把控安排,应当跟谢琢没多大干系。
  摇了摇头,高让想,果然是在宫里久了,什么都忍不住往阴谋里想。
  秘阁中。
  高让进门时,天光从窗棂见照进来,微尘浮卷。考场中气氛凝滞,像是有水漫过鼻尖,呼吸都凝滞费劲。
  他小心翼翼地将找出的策论试卷呈给正在闭目养神的咸宁帝,轻声道:“陛下,奴婢将试卷找来了。”
  “嗯。”咸宁帝接下后,将泛黄的纸张展开看起来。不过几千字的策论,他看得很仔细,看完后,随手递给站在他右后方的谢琢,“延龄也看看。”
  谢琢双手接下:“是。”
  等谢琢看完,咸宁帝抬抬手指:“递给吴尚书,让他也看看,过去了这么长一段时日,说不定他已经忘了这篇策论的内容。”
  谢琢依言将试卷递了过去。
  吴真义伸手来接时,指尖发青,颤抖不停,额角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湿了个透彻。
  谢琢状若无睹,什么话都没说,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炷香的功夫,咸宁帝的声音响起:“吴卿可看完了?”
  吴真义跪在地上,点头,颤着嗓音道:“臣看、看完了。”
  “看完就好。”咸宁帝转动着翡翠扳指,问,“那朕就仔细听吴卿说说这篇策论有何处不妥,又是犯了什么忌讳。你说,朕听着。”
  吴真义抖得筛糠一般,冷汗更是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流。
  当初评卷时,实在找不到这篇策论的错处,他就给了个“犯了忌讳”的理由,将温鸣的名字剔走了。
  事情本该在当时就彻底结了,谁能想到,这篇策论,竟然还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他垂着头,不断地朝徐伯明瞥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牙齿不由上下战战,捏在指尖的试卷都被攥出了褶皱。
  咸宁帝见吴真义久久不说话,没了耐心:“还是说,吴卿尚未将策论内容看完,需要再看一遍?”
  这句话,仿佛将吴真义濒临崩溃的心态一刀戳破,他全身一软,伏趴在地,涕泗横流:“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臣什么都不知道,臣只是听命行事而已!臣什么都不知道啊!”
  温鸣跪得笔直。
  他今早临行前,只用冰渣混着雪水,咽下了半个冷馒头,现在,他腹中绞痛,但听着耳边尖利的求饶声,他却很想笑。
  荒谬啊。
  曾在他的试卷上写下“犯忌”批语的人,此时此刻,竟完全说不出他温鸣洋洋数千近万字,到底哪一个字犯了忌讳。
  又是因为哪一个字,让他榜上无名,让他无缘殿试,让他穷困潦倒,让他的母亲和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默默死去。
  真是,荒谬。
  咸宁帝没有理会哭喊的吴真义,问温鸣:“为什么特意等到这次制科?”
  温鸣深深地伏下身:“臣有私心。臣生于世,不可不顾及年迈操劳的母亲和一心为臣的妻子。臣于幕后之人,犹如蜉蝣撼树,不自量力。臣不敢因为所谓的正气和傲骨,连累家人殒命。”
  以前不敢,为什么现在就敢了?
  他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咸宁帝没有追问,转而问徐伯明:“徐卿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徐伯明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叹息道:“臣自入朝以来,敬终慎始,入阁后,心知自己手握无数人不可及的权力,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臣知道,现在无论臣说什么,都如狡辩,但臣相信,陛下圣明,必不会被奸人混淆视听,一定会还臣一个清白!”
  这番话说得甚至情动,但他心里却不如表现得这般平静,反而已经在怨骂盛浩元,口口声声说着已经将温鸣彻底掌控,绝无错漏,实际上,却出了这样的事!
  现在,他要赌的,就是咸宁帝的多疑。如果咸宁帝有一丝怀疑这是大皇子在背后设的陷阱,那么,他就还有挣扎的余地!
  咸宁帝没有立刻开口。
  他转着翡翠扳指,忽地问谢琢:“延龄,你也看了温鸣的策论,你觉得如何?”
  谢琢垂眸:“依臣之拙见,这份策论可评入一甲。”
  “嗯。”咸宁帝颔首,“朕以科目网罗天下之英隽,义以观其通经,赋以观其博古,论以观其识,策以观其才。朕曾以为,朕开科取士,明公正道,开言纳谏,这天下间,应当野无遗贤。”
  如平湖骤起波澜,他突然怒斥,“可事实上,你们谁能解释给朕听听,为何一个能写出入一甲策论的人,会两次落榜!你们好啊,手段真是了得,能逼得一个可为朕所用之才,没了母亲妻子,才敢参加制科,只为跪倒朕面前,告诉朕他这些年所受之屈辱!”
  秘阁中,寂静无声,天子一怒,谢琢、高让与所有禁军皆惊惧跪下。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咸宁帝冷笑,盯着徐伯明,斥道,“依朕所见,你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不知多久,咸宁帝点名:“延龄。”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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