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啊,太子殿下 上(180)
“朕知道,可暂时也没什么好法子。”天乾帝问,“对了,你怎么忽然关注起这个?”
“我一直都关注着,还记得三年前儿子为惜朝的乡试资格向您求情那会儿吗?”
天乾帝颔首。
萧弘说:“刚入朝堂,我拿着江东巡抚弹劾洛淄县令鱼肉百姓的折子来请教您,后来才弄清是奎梁县的堤坝被冲毁,流民产生才涌入洛淄县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现象。虽说奎梁县令贪赃枉法不假,可对松江决堤您也无可奈何。儿子记得很清楚,您说不是下面不好好修堤坝,而是河道窄,水流湍急,不好修。”
天乾帝慢慢地回忆起来了,的确有那么回事。
那时候他挺欣慰,萧弘能察觉到这个问题,可见并不是随波逐流在朝堂上站个班,而是认真地在思考。
至于哄他开心之后,再给贺惜朝求情这点小伎俩,他压根没觉得不妥,爽快地答应了。
“儿子进入工部之后,就跟着工部大臣学着理事,跟小吏文书学着看图纸,跟着匠人多看土木建造,虽说依旧只懂个皮毛,可至少已经不是两眼一抓瞎了。前年堤坝再次冲毁,我就在想,难道真的只能这般毁了修,修了毁,周而复始,期待哪年老天爷温和一些,不要发大水,奎梁县乃至附近的百姓才能过一年平静不流离的日子吗?”
天乾帝微微怔然,有时候将为国为民放在嘴里说着很容易,可真落到实处的人少之又少。
“弘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萧弘于是一掀衣袍起身,拱手行礼道:“父皇,儿子想亲自去一趟江东。”
谢府
贺惜朝坐在谢阁老的面前,恭敬地呈上晚了两日的卷子,歉疚道:“昨日在城外,耽搁了时辰,没来得及回城,容老师多等了,学生惭愧。”
贺惜朝今年十五,放在一般人家里,这种要科举的少年郎,临近春闱,必定是在家中心无旁骛地读书巩固,没人敢拿其他事让他分心。
然而贺惜朝却不一样,他很忙,英王府的大事小事几乎他一手抓起来,如今手头上已经有了人,步入了正轨,可却又多了其他事。
“听休宁来信说,你正在栽种一种棉花的作物?”
谢阁老接过卷子,却不忙着查看,今日下朝之后他便告假回家,将事情都推了,空出时间来见贺惜朝。
对于春闱,谢阁老跟贺惜朝本人一样并不担心。
贺惜朝聪慧,见识远胜于常人,虽一身杂事,可他自律性极高,读书习字并不拉下,谢阁老隔三差五的开题作业,他几乎都是保质保量地完成,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离会试不到一个月,如今还做卷子,不过是为了保持这种科考的状态,不至于手头生疏影响发挥罢了。
其实谢阁老有些心疼这个学生,向来能者多劳,贺惜朝又格外出众,萧弘做任何事几乎都离不开他,难为他还能养成不骄不躁的性子,将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不显慌乱。
就冲这份能力,谢阁老相信贺惜朝就是立刻出仕,也能胜任诸多官职,甚至比一般大臣做得好。
贺惜朝笑着点头:“是,学生见过一本奇闻,有人将棉花填充衣料被褥之中,做成棉衣棉被御寒。虽说京里棉花稀少,可也有人带过来瞧个稀罕,学生收集了一些,试着做了一副耳罩,很暖和,便有此想法。正好休宁在西域,便让他寻了来。”
谢阁老道:“若真是如此,便是一件大好事,冬日苦寒,皮毛难打又稀少,百姓过冬着实不易,若是这棉花种出来真能御寒,老夫便奏请皇上大力扶植。”说到这里,他赞赏地看着贺惜朝,“你有心了。”
贺惜朝谦逊地一笑,“等种出来了老师再夸奖吧,如今刚长了苗,能不能成学生也很关心。”
炉上的水壶发出轰轰响声,不一会儿弱了下来,接着壶身开始颤抖,咕咕地冒出热气。
贺惜朝捡了茶叶拨进紫砂壶中,他没那么多花俏的动作,直接拎起水壶注水,过了几息之后,便斟了茶双手递到谢阁老手上。
“刚用了饭,学生借花献佛请老师喝杯茶解腻。”
贺惜朝泡茶的本事实在一般,就学了个皮毛而已,不过谢阁老对他没有什么要求。
深入了解便知道这个徒弟不是什么风雅名士,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谢阁老刚收到那火柴棍似的画时着实震惊了一把。
别看贺惜朝才名远扬,让皇上都夸赞不已,但他从来不赴什么诗会,花会,凡是才子聚集的地方,他一概不去。
至今为止,除了他的文章有所流传,诗词歌赋却是一句都没有。
萧弘至今说话平白直叙,沾不上任何文采的边,胸无点墨每每让天乾帝嫌弃,贺惜朝其实有很大原因。
让他俩吟诗作赋,还不如往地里研究如何种大米。
从某种程度来说,萧弘跟贺惜朝可以说是绝配。
然而这些缺点影响不了谢阁老欣赏自己的小徒弟,人真正静下心来做实事总要经过年龄和阅历的洗礼。
贺惜朝却直接跳过了这个阶段,以身作则影响着大皇子实属难得。
谢阁老透过氤氲的雾气,望着小徒弟沉静安然的脸庞,不禁放下杯盏,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贺惜朝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谢阁老,笑问:“老师何出此言?”
“何必跟老夫打马虎眼,英王殿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皇上青莲寺归来,便不再掩饰对他的器重和喜爱,这是一件好事,却也是一件坏事,于你来说,弊大于利吧?”
谢阁老伴君多年,有些事看得比旁人清楚。
其实从封号开始,嗅觉灵敏的大臣便已经察觉到帝王的态度。
可是之前天乾帝从不在人前夸奖萧弘,更多的是责骂和头疼,以及因为废了太子位而来的愧疚,所以对他多有宽容。
相比较起来,因孝心时常受帝王赞赏,功课出色,又有一个贵妃母亲的三皇子,其实更受瞩目。
帝王给了朝臣一个错误的暗示,所以这些年来萧弘淡出人群之外,每每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给人第一印象便是:哦,这位皇子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一笑而过,片叶不留心。
可现在,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这位皇长子身上。
两位皇子相继受封,一个顺,一个礼,虽说都是美好的寓意,可相比起萧弘的英,其中期许赵然若是。
如今萧弘的一言一行被人探究挖掘,他的优缺点被无限放大,支持他的和不支持他的都在他身上找着佐证,一点小事都能成为弹劾或者表彰的理由。
这样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虽在贺惜朝的意料之中,可真到来还是有些头痛,他点了点头,肯定道:“是,我之前没考虑周全,如今有些被动了。”
谢阁老从取出一封折子,“你看看。”
贺惜朝展开,快速一阅,顿时眼睛一眯,冷笑道:“这人要么是个蠢货,要么是别人指使的。”
“不管他背后是谁,有了这一个起头,接下来的朝堂可就热闹了。”
贺惜朝抿了抿唇,眼中带着一抹寒意,“皇上千秋鼎盛,提议此事不仅为时过早,而且还多余。说句不好听的话,英王殿下就算不再进一步,以他的身份,照旧是顺位第一人。所以凡是提议者,皆是别有用心,意在挑拨离间,提醒皇上防备大皇子。”
谢阁老喝完了杯中的茶说:“便就是如此,你又能奈之如何?”
贺惜朝将折子收起来,递还给谢阁老,在这个过程中,他眼里的寒峭渐渐消失了,只剩下无波无澜,他给谢阁老续了杯,唇角往上一弯似有所指地问:“老师特地提醒我,又带了折子,这是……在帮我们?”
“关门弟子,不免多照看几分,英王殿下行事还算有度,可期。”
不过谢阁老能做的也就这些,再多的他不会帮,更不会将此事压下,今日之后,明日他便会呈给天乾帝。
贺惜朝宛然一笑,“这就足够了,多谢老师。”
他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品茗,一点着急之态都没有。
谢阁老不免好奇了起来,他又问了一遍:“惜朝,你待如何?”
“惹不起,还躲不了吗?”贺惜朝道,“殿下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管立不立太子,反正萧弘不在京,随便吵成一团都无所谓。
而此刻,清正殿的饭桌上
天乾帝在萧弘已经吃了两碗饭,夹筷子的速度慢下来之时,放下了筷子。
他一放,萧弘便跟着停筷。
黄公公上了解腻的茶,天乾帝便问道:“怎么忽然想去江东,跟着修堤坝?”
萧弘点头,“不管底下的人说得有多困难,儿子就想亲眼去看看,试问先秦都江堰都能成功,为何区区一个奎梁县的防洪堤坝修不好,若是堵不行,能不能疏,引流出去?”
“你有法子?”
“没有,儿子不懂水利,可天下能人多,不可能都不懂?滨河渠不是挖完了吗,让那些匠人一同跟着我去,结合当地,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成!”萧弘眼里带着决心,“每年粮食加银两,还有人力,换算一下,一次赈灾得要百万两,这十年下来,能修多少沟渠?没道理修不好,省下来的银子您干什么都成。”
这些道理天乾帝怎么会不知道,可修建水利辛苦艰难,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便耽搁下来。
“你有这个心,朕很高兴,可路途遥远,会很艰苦……”
“儿子不怕。”萧弘接口道,“您什么时候见我怕疼怕累怕苦过,只要这事能成,所有一切都值得的。而且父皇,我从未离过京,我想出去看看。”
雏鸟长成只需要一个飞翔,或许翅膀未硬,还飞不稳,可若是一直拘着不让飞,就永远也飞不起来了。
天乾帝看着定定望着他的萧弘,忽然间觉得心口有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