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113)
这一句声嘶力竭的叫喊成为了他今夜唯一的贡献,他话音未落,胸口便一阵剧痛。赵浮徒劳地张了张嘴,发现再发不出一声响了。他低下头,才发现一支尖利的箭钉穿了他的胸口,血顿时涌了出来,顺着衣摆流落在地上。
他临死都不认识谢珏到底是谁,但时光在某一点悄然重合,他莫名其妙地走上了他爹的老路,在夜色中被流矢当胸穿过,悄无声息地倒在了人群之中。
谢珏自然听见了这声喊,他转过头来,却只能看见拼命厮杀的人群。
关重一刀劈开向谢珏飞来的一支流箭。
“将军,去吧。”
关重将小字略了过去,“谢将军”这个称呼曾经是谢留衣,是谢永铭,也是谢瑜。现在这个名头落在了谢珏身上,少年人攥紧了手中的枪,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真切的是个“谢家人”了。
谢珏咬了咬牙,催马往前,硬是拿长枪拨开了人群,紧追着宁煜进了长乐宫的大门。
服过药的宁宗源正在大殿之中等着宁煜。
他屏退了内侍,也拒绝了宁怀瑾的随从,只身一人带着宁衍坐在大殿之上。他面前的桌上还放着宫宴的菜品,已经凉透了。
“父皇。”宁衍说:“您在等什么?”
宁宗源摸了摸他的脸,笑道:“等你四哥。”
大殿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窄缝,宁煜形容狼狈地从外头进来,他的玉冠有些歪了,轻甲的接缝在他肩上磨出一片红肿,走动起来钻心的疼。
他孤身一人走进了大殿,一双眼阴鸷地盯着宁宗源身边的宁衍,片刻后,他忽然大笑出声。
宁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宁宗源要令他兄弟二人共同监国,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迟迟不肯下旨封他为太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几近癫狂地哈哈大笑,眼角的泪一闪而过:“怪不得啊父皇,我与三哥争了那么久,在您眼里,都是个笑话吧。”
宁衍有些紧张地看着宁煜,他脚步略动,似乎是想去宁煜身边,可惜手被宁宗源牢牢握着,没法挣脱。
宁宗源看着宁煜,道:“你一人前来见朕,不觉得有些托大吗。”
“儿臣怎么敢带外人进殿呢。”宁煜笑够了,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往前走了一步,愤愤不平道:“父皇平生最重颜面,儿臣自然明白。今日关起门来都是咱们自家的事,父皇不必担忧外人笑话。”
“逼宫篡位,弑君杀父。”宁宗源说:“这么多年的礼仪纲常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父皇呢。”宁煜嘶声吼道:“儿臣与三哥,不是父皇的儿子吗!何以要被父皇当猴一样耍!儿臣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焉知不是父皇您一手造成的!”
宁煜顿时激动起来,他举起剑指着宁衍,目眦尽裂地冲着宁宗源恨声道:“我若输给三哥别无怨言,但父皇,儿臣与三哥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不堪到让您用来给别的儿子铺路!”
这世间从来没有公平可言,但宁煜确实想不通,究竟为何宁宗源宁可选一个垂髫幼童也不肯正眼看他一眼。
宁宗源默不作声。
在宁衍出生之前,他确实曾想过宁煜是否能为君。宁煜小的时候他也曾亲手抱过,小小的一个孩童,也是冰雪可爱的模样,会脚步打绊地拽着他的衣摆,叫他父皇。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宁煜。”宁宗源毕竟是个父亲,饶是心硬如铁,也不免多出几分痛心来:“今日逼宫,你后悔吗?”
宁煜并不领情,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宁宗源举起剑,冷冷道:“父皇,时至今日,你后悔吗!若是当初您——”
他话还未说完,一支墨羽箭便裹挟着杀意和血渍破风而来,直直钉进了宁煜的后心,箭簇从前胸穿出,护心镜周遭雕刻的龙纹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护心镜滚落在地,顿时成了一块没用的石头。
宁煜眼睛瞪得大大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宁宗源面前。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他说不出话,只用一双眼睛看着宁宗源。
他最终还是没能将心里那句怨怼说出来,那双眼中不甘和怨恨缠绕在一起,成了团理不清的丝线,宁宗源眸色略动,伸手盖住了宁衍的眼睛。
谢珏浑身是血,他瘸着一条腿,右胳膊不知伤到了哪里,已经被血浸透了,正往下滴着血。他喘着粗气丢下手中的挽月弓,抬脚迈上了台阶。
长枪的枪尖拖在地上,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谢珏一步步走到宁宗源面前,将宁煜挡在了身后,才扔下了手中的长枪,拖着伤腿跪了下来,一字一顿道。
“臣谢珏,救驾来迟了!”
作者有话说:
正式进入完结倒计时啦~有点想稍微看看大家的评论呀~【感谢青花鱼_m2327j6kqnh、是浮絮呀、尘夜、钟一粒、子戚投喂的鱼粮~感谢摆摊儿卖书的pilz投喂的彩虹糖~非常感谢~
第122章
宁煜不在,剩下的那群私兵近卫也没了指望,顿时成了一堆没头苍蝇。
关重在门外带着神卫营的人先眼疾手快地剿了叛乱的禁军,又按照谢珏说的卸甲不杀,给那群私兵留了条活路,只收了他们的轻甲武器,用绳索挨个绑缚起来,在宫墙底下蹲了一排。
江影曾身为影卫身份特殊,不能再出现在宁宗源面前,是以并未跟着谢珏进门,干脆留在了外头帮了关重一把手。他从小学的就是杀人的活计,身法如鬼魅般不可捉摸,这一场仗打下来,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只有他全身而退,只可惜这身衣裳倒是被血糊得看不清模样了。
夜晚风凉,这寒冬凌冽间北风更是难捱,关重点了一遍人数,才搓着胳膊站在江影身边。
“真是悬,好在都是群乌合之众。”关重呵着白雾,来回跺着脚:“不然真不好说。”
江影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对那句乌合之众颇为赞同,竟然破天荒挤出一个音来:“嗯。”
他二人皆默契的谁也没提起后宫,神卫营现下就剩了不到一百个人,鞭长莫及,后宫如何,便交给禁军去管吧。
江影不耐跟人闲聊,将手中不称手的薄刀往地上一扔,便靠回墙上等消息。他外衫上的血渍已经结成了冰霜,略一拧便扑簌簌地往下落。江影掸了一把,发现那霜落在手上血不像血水不像水,顿时懒得弄了。
关重在门口转悠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听里头没什么动静,才看了江影一眼,点了两个亲兵带着往殿内走。
江晓寒不知所踪,江影有心替他帮着谢珏,便也从宫墙下的阴影中直起身来,跟着往殿中走。
他两人还没进内殿,便与往外走的谢珏撞了个正着。谢珏的长枪不知道丢在了哪,只在腰间挂着一柄马刀,手里拽着一根不知道从那撕下来的破烂布条,正艰难地给自己右臂上的伤口止血。
谢珏也没工夫脱下轻甲细看,干脆连甲带伤匆匆裹了,用牙拽着将布条勒紧。
关重先江影一步迎了上去:“将军,没事吧。”
“我没事。”谢珏匆匆一摆手,瘸着腿向江影走来,他皱着眉,脸上一副焦急之色:“陛下被宁煜气得发病,怕是要不好了。我正想问你呢,现下正是传位的关口,江晓寒到底哪去了!”
“公子身上的毒发了,怕是不能轻易挪动,应该就在附近。”江影说:“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好在颜公子与他在一起。”
“毒?”谢珏皱眉:“什么毒?”
谢珏从回京以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宁怀瑾府中,江晓寒又将这事咬得死紧,他自然不知道。
“宁煜先前怕拿捏不住公子,便试图以毒控制他,公子当时顾念着大局,便吃了。”江影三言两语与他讲明:“这药发作起来十分难熬,今日是正好不巧了。”
“宁煜个混账玩意。”谢珏不客气地骂了一句:“那他现在呢?要不要悄悄寻个御医去。”
“那毒发作起来只是难捱罢了,并不致命。”江影说:“算算时辰应该快无恙了,不必惊动旁人。”
“嗯。”谢珏沉吟片刻:“陛下已经挪回紫宸殿了,只是其他宗亲重臣还不清楚。现下长乐宫的布防由我接手,我还能替明远瞒一会儿。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功亏一篑,你叫他千万快些,定要赶在旁人之前……事后我会与陛下说他一直与我在一起整军,你叫他不用担心。”
“……哟,少爷也会替旁人打点了。”
谢珏闻声回头,见江晓寒正从他背后过来,人虽看着面色苍白了些,但好歹精神尚可。颜清冷着脸落后他半步,似乎心情颇差,见了谢珏也是淡淡一颔首,并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情。
江晓寒死皮赖脸地拉着颜清的手,见了人也不知道撒开。
“路都走不利索你就别瞎贫了。”谢珏拖着那条与江晓寒半斤八两的瘸腿冲他翻了个白眼:“身子怎么样?”
“尚好。”江晓寒笑道:“去听个遗诏绰绰有余……倒是你,腿怎么了?”
“碎甲嵌进了肉里,没伤到骨头,不妨事。”谢珏随意摆了摆手:“宁怀瑾已经带着宁衍和陛下往紫宸殿去了,这位王爷人倒还不错,叫我提醒你脚程快些,陛下可不等人。”
“这就去。”江晓寒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只是谢将军虽平叛有功,但贼子作乱禁军难辞其咎。将这内外的漏网之鱼收拾干净后,将军记得去陛下榻前请罪。”
一文一武两位重臣在这满地狼藉中相视一笑,江晓寒拍了拍他的肩膀,绕过他往门外走去。
“江影。”江晓寒吩咐道:“拿着恭亲王的名帖去王府将咱家的少爷小姐接进宫来。今夜太乱了,他两个孩子难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