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97)
这突如其来的紧急军报叫楚昭立刻召集了所有将士幕僚属官紧急开会,之后大宁军结束了在王城短暂的仿佛度假一样的好日子,留了五千兵马守城,将搜集的财宝、擒获的重要俘虏都押走,便匆匆出了征。
因为军报传来的内容,十万火急,武靖公竟然死了。
死得还分外不体面,居然是马上风死的,而帐内还发现了一个捂脸哭着的侍妾,居然是武靖公从京里带来的侍妾,一直扮成亲兵服侍在身边。此事简直是荒诞至极,但的的确确又是如此不堪,朝廷大军里虽然没有对外宣扬,但此骇人听闻的丑闻却已在高层将士中流传,楚昭自然也很快接到了密报,武靖公猝死,朝廷大军群龙无首,楚昭不能再和之前一样在女真人的王城里作壁上观,而是立刻要出兵准备接收朝廷大军的兵力,主持战事,应对女真人在绝望投降之前的疯狂反扑。
楚昭领兵出征赶回大宁没多久,朝廷果然八百里加急敕令也来了,命肃王楚昭统领此次征狄大军,总领军务。
楚昭接了敕令,立刻重新整合了军务,数日之内,分派了诸般军务,大军分了几路,立时出征,各有行动,等狄人接到武靖公因病殉职的消息,肃王已回到大宁的消息,正想要回军夺回自己的王城之时,楚昭早已接手了所有军务,给了他们雷霆骤雨一般的穷追猛打。他思虑周密,甚至亲自上阵,领军作战身先士卒,作战之时不屈不挠,落败之时亲自断后,加上每战钱粮必充沛到位,又兼指挥果断,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很快便是朝廷大军里原本有些疑虑,又有些看不起他太过年轻的将士也纷纷敬服于他,军心一齐,更是所向披靡。
九月,飒飒秋风,荒草离离,距离今年大半年无果克制的缠斗交战之后,改变北疆局势的巴尔浑会战开始了,这一战,十万大乾军和十五万的女真联军,在方圆百里的巴尔浑平原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两边虽未分胜负,女真联军却受到了重创。
而此时,卑鄙无耻首鼠两端的朵颜三卫再一次背叛了盟友,泰宁部族首领花当之前一次大战中重伤不治,而朵颜部族则发生了一次政变,首领帖木儿嫡子拓达杀了自己的哥哥,囚禁了自己的父亲,夺了军权,同时联合了泰宁、福余部族给楚昭递了盟书,要求再次归顺大乾,投效大宁藩氅下,并愿为先锋,征讨狄人。
蒙人的背叛更加剧了女真人内部十二部之间的分化,兀察咯王终于不堪重负,向大乾递交了乞降国书。
而此时,正是元狩帝的万寿节到来之际,女真人的乞降书正是最好不过的寿礼,朝廷很快派来了和谈大臣,命肃王楚昭按兵不动。
十一月,和谈达成,狄人俯首称臣,定下了巨额赔款求和,送了质子到京,并许诺永世修好,永不犯边。
而此次征狄最大的功臣肃王楚昭,虽然未亲率大军班师回朝,却得到了朝廷极为丰厚的嘉奖,狄人赔款每年所纳岁币,容大宁藩截留三成作为军费开支,此外将开平、辽东与大宁三府全数合并为大宁藩封地,并将三府都司合为北平行都司,全由肃王楚昭统领军务。
大宁藩赫然摇身一变成为国内最大的封国,而所拥有兵力也是前所未有,元狩帝这旨意在朝堂震动不小,不少有远见的大臣都表示了肃王分封太侈,又拥重兵,将来只怕尾大不掉,祸国乱民的忧虑,然而武靖公猝然去世,洛太后伤心病重,而武靖公嫡子和庶长子正争着袭爵一事,肃王又是陛下嫡子,自幼仁孝,无过被废,元狩帝本就有愧疚之意,平日里多深爱之,又刚取得了举国瞩目的战功,竟无人阻止元狩帝这旨意的下发。
接旨后,大宁藩连日狂欢,论功行赏,将士几乎人人都升了三级,连因喜也得封了辽东守备太监一职,因因喜要去辽东履任,双林也升为了三品太监,荣升为肃王府大总管。
接圣旨、诸新官上任,楚昭出巡新领地,接收新府、县的拜会等事,足足忙到年底,大宁这边才算稍微闲了一些下来,这日楚昭好不容易见着又跑去外宅许久没回王府了的双林,拉了他在书房里又亲热轻薄了一番,双林被他揉搓得有些不堪,推了他喘息道:“殿下,尊贵体面些好吗?因喜总管一不在,您就这般狂浪起来。”
楚昭数日不见双林,看他脸廓柔和,眼睫浓密,眉目蕴藉,多了几分风流惑人之态,心下又蠢蠢欲动起来,笑道:“因喜那职务是孤向父皇给他求来的,正想把他远远打发了去,省得你整日里束手束脚的。”
双林点头笑道:“我真要为因喜总管抱屈了,他这些年对你可是忠心耿耿,火里来水里去粉身碎骨都甘愿的,如今殿下就为了这事儿将他打发开了……”
楚昭伸手堵了他的嘴,正色道:“你家主子我是这样的人吗?”他声音忽然沉郁起来:“我觉得,因喜,恐怕是父皇的人。”
双林吃了一惊,看向楚昭,楚昭脸上带了一丝难言的神色:“征狄那会儿孤就有怀疑,你也知道,孤毕竟青年领兵,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夺了王城那会儿孤就想着趁胜出兵,那时候幕僚们包括骆相也都支持,胜算很大,因喜总管却让孤再多等一些日子,休养生息,静待时机。孤当时有些决断不下,也没个人商量,后来想着你一个人在岛上定是闷得很,便索性去接了你来,果然没几日,武靖公便死了。事后想起来,若孤当时早早出战,只怕要损耗不少兵力,那会儿孤留在王城,竟仿佛是等着武靖公死这个契机一般。”
双林怔了怔,抬眼望向楚昭:“殿下的意思是,武靖公的死……是……”他不是没想过武靖公死得太巧,太荒诞了,简直就像天助一般,楚昭淡淡笑了下,眉宇森寒,眸底有着意味不明的暗影:“孤也不想怀疑他,但是,武靖公死于战场上,大概父皇多年来的心病,也就除了吧——孤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所归……这事太巧了,就像当年,先怀帝迎回途中,病死了一样。”
双林听着楚昭这大逆不道的话,胸口却感觉到一阵强烈酸楚,政治从来都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但是他亲眼看着楚昭这些年走过来,却依然难得地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然而这又能持续多久呢?谁能在权力的漩涡之中,永远不变?
楚昭看他脸色微变,身子微微战栗,轻轻拥了他,整个人却仍是感觉到了倦冷孤寂,他低低道:“因喜是母后的人,但是孤后来细细想起来,母后身边有父皇的人,又有什么奇怪呢?只怕这些年,母后也好,孤也好,都是他的棋子,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了……如今洛家大势已去,国内海晏河清八方拜服,他九五之尊,终于得偿所愿,大权在握,孤虽然看着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是谁知道哪一日,孤又碍了他的眼呢?无论因喜是不是他的人,孤都不能再放他在身边了,真正属于孤的人……孤也不知道还有谁。”
他低了头,轻轻吻住双林浅淡的双唇,心里想着:至少眼前这一个,是我的。
第五卷 飞龙在天
第101章 海商
兴隆典当拍卖行今日又是开春一次的大拍卖,清晨就已车马如流,将门口的路几乎全堵上了,幸而拍卖行早有准备,一大早就已在街口巷口安排了人疏导交通,接引停车,人人来往皆是衣履鲜明,服饰辉煌,笑容满面。
辽东皮商杨文辉穿着一件黑色貂皮,一双泥帮宽皂靴微微缩着脖子站在门口,忽然眉开眼笑,迎上前作揖道:“李兄可来了!”只见迎面翻身下马一个年轻男子,只见这客人仪容甚伟,身躯高大,犹裘耀目,腰佩双刀,粉底皂靴,身边带了几个俊俏跟班,都是一色的青衣绿呢直身,偏偏还带了个昆仑奴,肌肤漆黑,在这大冷天依然上身赤裸,围着羊皮短裙,四肢高大健壮,腰佩弯刀,颇引人注目,好在这拍卖行四方富商云集,虽然北边昆仑奴少见,但商人见多识广,加上带着金发碧眼的胡夷奴婢歌姬的也不少,因此倒不显得突兀,只见那李姓富商拱手对杨文辉道:“有劳兄台了。”
杨文辉笑道:“不敢当,平日里多得李兄关照,只是今日那崔二爷那边适才又遣了人来给了信,道是临时有事,恐怕来得迟些,还请李兄担待。”
那李姓富商眼里掠过一丝不耐,但仍按捺着脾气道:“不敢,若是这位崔二爷果真有那生意的门路的话,总值得等等的。”
二人把臂相携往里头走去,一进门,见人山人海坐满了一园,二人上楼走入了一间铺设华丽的包间内,杨文辉才道:“若是他没有办法,只怕这大宁三府,也没人再有办法了,老弟第一次到,不知道这边拍卖行的盛况,真正是天上飞的海里游的但凡有个名目的,都有人能拿出来,这位崔老板更是见识广博,极善交游,路子广得很,听说在王府里也有门路,经常能拿到旁人拿不到的货色。如今朝廷兵器买卖管得严,李兄要得多,确实办不了,只是这位崔老板,一贯不爱见人,生意只让下头掌柜出面,一到冬日又更特别些,听说是有足疾,要在家里养着,不爱出门,我还是找了说得上话的人,和他说您是福建海商,手上生意都是千万为计的,手上还有几支船队,他才点了头说能见见你。”
李姓富商含笑道:“有劳杨兄费心了。”心里却想着这崔老板架子好大,再则对这门生意其实也不报太大希望。却看杨文辉带了几个美妓团团上来劝酒不提,却是深知这位李兄的喜好,笑着指着个穿一件莲花色绉绸绵袄,粉面朱唇,秀若芝兰的美少年道:“这位是联珠班的小旦莲官,也是他们班的台柱了,正是梨园翘楚,今儿我特特请来陪李兄的。”一边又吩咐那莲官道:“还不来见过李老板。”那莲官生得如冰雪团成,琼瑶琢就,打扮得竟比那几个美妓还要出色几分,上来替李姓富商斟酒,笑问姓名,那李姓富商道:“免贵姓李,李怡墨。”他却也是应酬场中的老手了,笑问那莲官擅长何戏,一时你来我往,包间内春暖莺啼,十分热闹起来。
只看着场中开始拍卖。开始还是些普通俗物,渐渐到了后头便有了些稀罕物,诸如鲜红一人高的珊瑚树,名贵的夜明珠,冬暖夏凉的鲛绡帐,又或是麒麟等奇形怪状的海外活物,偏偏李怡墨也是见多识广,并不觉得非常稀罕,心下倒只是觉得这兴隆拍卖颇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意思来,渐渐意兴阑珊起来,所幸那莲官知情识意,和他说笑解闷,说些辽东故事,倒也还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