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9)
一边看了看双林又教导他道:“双林如今在三皇子身边,也要好好伺候,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看着我们这位子眼红,不错眼地找错儿呢,可万万要自己掌住了,莫要一时贪便宜贪方便不按规矩来,被人揪了错儿。”
双林看他字字句句全出乎真心,连忙也点了点头表示受教,那边李君也将棉裤烤干了,开了窗子通风,薛早福看着那炭也叹气道:“我听说别的宫里,也只有主子身边那有头有脸的人才有点炭用,哪里像我们这边这般有福气,还真是要惜福才是。”
转眼万寿节到了,前朝后宫又是如同冬节一般热闹之极,前前后后忙完后没多久,前朝恢复了上朝,陛下终于不再和过年时一样,长期呆在坤和宫了,坤和宫上下伺候的全都舒了一口气,张宏给他们日常训话的时候,都舒心地叹了句:“总算没出什么幺蛾子。”王皇后念及他们当差辛苦,又赏了一批,连他们这些没品级的小内侍,都得了五十钱的赏,加上过年的时候赏下来的和月例攒下来的,双林手中已是有了接近两百钱了。宫里毕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样样都有份例,加上坤和宫上头的大宫女大太监们也不克扣他们份例,因此几个小内侍手里都有了些钱,不免都心痒痒约着要趁不当差的时候,找机会出宫去京城耍一耍。也有些人则打点着要递出去给家人,李君便是如此,他家境贫苦,一边数钱一边喜悦道:“这手头能攒下好多钱,比我爹整日辛苦来钱多多了,什么时候能让家人探望?横竖宫里用度不大,全给家里拿去,这会儿家里肯定在愁明年开春买种子的钱。”
薛早福敲了一下他的头道:“手里还是得留点儿,你也别太傻了,如今是几位姑姑和公公们好说话,但是真的到了生日,难道不凑份子孝敬孝敬?还有内书堂那边,老师们的节礼束脩,可不能缺了。”
李君傻乎乎地应了声:“知道了,多谢哥哥教我,早福哥哥待我好我是记在心里的,等你生日,我给你封个礼儿。”
薛早福噗的一声笑道:“稀罕你呢?”又去看双林,指点他道:“双林你花点钱把这些散碎钱换成银子,熔成一锭一两的,存起来,这样就不会老想着花了,平日里多管管口,别老想着吃糖,你年纪小,把钱存着,咱们做内官的,到老了没有子嗣供养,再没钱傍身,那可凄凉呢,可要好好存着钱了。若是将来家里有子侄有心的,过继过来,收个养子,也算是有人养老,不至于护国寺终老了。”
双林看薛早福这么点大的孩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十分老成持重,非常佩服道:“好的,谢谢您……您懂得真多。”
薛早福笑了下道:“我那条街有个街坊的伯爷爷是做过前朝内官的,老了放出宫外,手里有点钱财傍身,自有子侄趋奉,虽然入不了祖宗坟地,到底活着的时候有人奉养,他最爱说些宫里的事情,我小时候听了些,后来我爹娘动了心觉得算是个有前程的,把我给送进来了……谁知道人家读书人有多瞧不起咱们呢,那书上写的什么‘上辱其先,中伤其身,下绝其后’,说的就是我们,可怜我爹娘还以为这是甚么荣耀前程呢,却不知没头没脸也就算了,一不小心连命儿都没了……”脸上微微起了些惆怅的神情,看了看双林和李君,一个木一个呆,无人领会自己这一番得失怅惘,不由有些自失的笑了笑,自嘲道:“都这样了,横竖也要活出个人样儿来呗。”他说得寻常,双林却知道薛早福上头应是有人在关照的,只看平日一些姑姑或是太监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看看他然后笑一笑放手,房间安排也是好的,一开始柳青也住在这里,都是和别的小内侍衣食住行隐隐有着差别。
李君接口道:“家里穷,吃饭的口多,眼看一家子都没饭吃了,便想着卖了我到富贵人家还能有口饭吃,人牙子只说是卖到最富贵的地方来,家里人就信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做这个,可怜我爹娘若是知道,也不知道会难过得怎么样。”说完眼圈已是红了,又勉强笑着问双林:“你家呢?你这样小,看着虚岁都没满六岁吧?家里就舍得?也不怕挨不过那一刀……细想起来那一刀就没了也好,去投胎只怕还能投个好胎。”
双林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人家,只能报之以迷茫的神色,薛早福笑道:“他这样小,能记得甚么?甚么都不懂呢。”一边有些爱怜的摸了摸双林的头发道:“我家里也有个小弟弟这般大,每日只会嚷嚷吃糖,我走的时候紧紧抱着我的裤腿哭不放我,我还和他说,哥哥是去给他挣娶媳妇的钱去了,到时候给他买糖多多的,他才抽抽搭搭地放了。”一言说完,眼圈也红了。
双林看他也只是小学生的年纪,实在可怜,也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安慰,薛早福到底年纪大点,也不过伤感一会儿便又笑道:“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我给点钱给御膳房那边,让潘爷爷给我们晚上留个热锅子,晚上回来了我们在屋里吃着乐一乐。”
第10章 皇后的自私
开心的日子没过几天,似乎是前朝太忙,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皇上忽然一连数日没有到坤和宫来,坤和宫一入夜便落了匙,这令坤和宫伺候的人都十分不安,因为皇上平日里哪怕不在坤和宫留宿,也要来看看两位皇子,和皇后吃顿饭的。
坤和宫的掌印太监因喜一向管得严,所以下人们并不敢嚼主子的舌头,但不免心中都有些揣测,但看王皇后神情如常的每日处理宫中诸事,井井有条,便也都稍稍定了心。
这日楚煦刚吃过午膳,因着王皇后怕他存下食来,便拿了个球让他与双林在房内玩耍,前头却有女官来禀道是庆安侯夫人请见,庆安侯正是王皇后的胞兄,一贯与皇后关系融洽,王皇后想着大概是娘家有什么事,便让宫人们带着楚煦和双林在碧纱橱后头玩耍,她在东暖阁见嫂嫂。
暖阁里楚煦与双林两人玩耍,楚煦便扔了那球与双林,双林一遍一遍去拣了回来丢给他,他又扔出去,咕咕的笑着,雪白粉嫩的脸上透出了红晕,十分可爱,双林看着喜欢,也便不厌其烦地陪着他玩,因着暖阁四角都燃了炭盆,双林跑了一会儿额头也出了层薄汗,有些气喘吁吁起来,楚煦扔球过来便有些躲避不及,额头被敲了下,正好弹起来飞到墙上又弹到他的肩膀上,他一躲闪便摔了一跤,楚煦拍手大笑起来,双林拿了那球也忍不住笑起来,忽然听到楚煦清脆地叫了声:“哥哥!”
双林有些惊讶,一抬头看到楚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正站在一旁看他们扔球,看到楚煦叫他,过去替他擦了擦汗道:“玩够了?到时辰歇一下了。”
楚煦一向乖巧,和楚昭道:“好的。”楚昭便牵了他的手,又一路带着他进了东暖阁内,双林和几个宫人一同跟了进去,楚昭看槅子里头都无人,便替楚煦脱了外边穿的小袄和靴子,楚煦上了榻平躺下去,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双林,招手对双林道:“双林来抱抱我……过来一起睡。”
双林连忙摇头,楚昭看了他一眼道:“过来陪着三皇子睡一会儿吧。”
双林迟疑,楚昭淡淡道:“乳母平日也这么哄他睡的,哄他睡着了你再起来就是了,赦你无罪。”他明明也只比双林大一岁,语气却十分威严,不容抗拒。双林想了下便也走了过来,脱了靴子果然也上了床,楚煦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手臂,将头拱到他肩膀中,哼哧哼哧了一会儿,楚昭掀了张被子替他们两人都盖上,楚煦没多久便睡着了,双林却自从入宫以后,从来不敢白日睡觉,怕误了差使,因着他晚上睡眠甚好,所以精神也还不错,尤其是如今楚昭还坐在床边看着他们,他哪里睡得着,只是闭着眼睛装睡,感觉到楚煦小小的鼻息喷在自己脖子上。
楚昭看着楚煦睡了,便让宫人点了一支安息香,然后打发伺候的人都出去了,自己坐到榻边拿了一卷书可有可无的翻着,看自己弟弟粉雕玉琢的皮肤上微微透着粉色,嘴巴半张着,睡得十分香甜,而他抱着的小内侍也是一张雪白的脸鸦青的头发,眉目安静,唇色浅淡,闭了眼睛看着和楚煦倒像是一对糯米粉捏就的娃娃一般,都十分稚气,这么小的内侍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陪弟弟玩一次一次的拣球,两个孩子都长得好看,看着倒是赏心悦目的。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前头母后进来,正说着话,他起了身想要出去,却忽然止住了脚步。双林本听到他起身的声音,心里正高兴,却也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想必就是庆安侯夫人了:“侯爷听说娘娘又和陛下怄上了气,心里十分着急,派妾进宫看看,也是担忧娘娘的。”
王皇后冷笑了声道:“我怎么能不生气?刘澄是何等大儒?我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才请人说动他去东宫给太子做太傅,大皇子去陛下面前叹两声气,就成了刘太傅到御书房给皇子们授课了!这能一样么?只教昭儿,和教皇子们,那一样么?我忍了多少年了,到了现在还要忍!”
安庆侯夫人细声细气地安慰道:“侯爷何尝不知道娘娘心里的苦,当年娘娘是谕旨钦封的王妃娘娘,却偏偏让太后塞了个洛家的侧妃进了王府,还被她抢先入府,抢先得孕,生了大皇子出来,只是娘娘,因着这一点,陛下这些年念着您受了大委屈,所以才对您分外宠爱,登基以后,太后想压着陛下封洛贵妃为后,陛下顶着压力仍是将你封后,这些年也是给足了我们家脸面,娘娘您一向是识大体又聪慧的,这其中的道理想也是明白。凡事还是不要和陛下对着顶上的好,你受了委屈,陛下何尝心里不知道?只是洛家势大,他不得不让了步,事后定会加倍补上你,你如今和陛下怄气,听说陛下一连歇在御书房数日了,只怕要被别人趁机得手,倒是白白便宜了小人。”
王皇后顿了一会儿才有些凄然道:“嫂嫂,你有所不知,他哪里是顾忌甚么洛家,他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么?他从前就吃过亲娘偏心的亏,太后从前只偏着先帝,对陛下很是不上心,因着陛下当年出生,太后就生了一场病,后来失宠于明帝……所住的宫室又火灾甚么的,太后也不知听了哪里方士的胡说,说陛下与她属相相冲,水火不容,越发憎恶陛下,陛下虽然是嫡皇子,却一直不得宠爱,自觉是人生大憾。因此如今到了他自己的儿子上,虽然他不喜洛菀,却仍是待大皇子一直十分亲切,时时过问起居,不肯让人看轻了他去,如今这念书,想必又是他那点幼时的心思起了,怕亏待了他的大儿子!所以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洛菀再如何不受宠,当年还是算计陛下才得了孕,偏偏就是因为她膝下有儿子,只要不做甚么让陛下厌恶的事情来,陛下为着他的亲生儿子,也绝不会让她太过被冷落,为着他的亲生母亲,还要给她位份荣耀,我忍了这些年,一想到将来我的儿子还要受我这份苦,教我如何吞得下这口气?这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我让一步,以后就要步步都让,我的昭儿明明是嫡皇子,一国太子,将来却要与这一肚子龌蹉肚肠的女人生下来的庶兄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