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重生)掌丞天下 (一)(3)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38
标签:强强
“出门了。”
“去哪儿了?”
王乐低头抱紧了书包,很久才说了一句,“不知道。”
男人抽着烟,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真不知道还是骗人呢?”
“我不知道。”王乐紧紧贴着墙壁,“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平时呢?”男人耐着性子问道,“他平时在哪?”
“我不知道。”王乐低着头,攥着拳头,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一片发白。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抬手去摸她的头发,摸了两下,忽然猛地用力扯着她的头往墙上撞去,王乐猛地尖叫起来,狠狠地踹着面前的人,男人什么都没说,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望墙上撞了七八下,一直到王乐抽搐着失去力气,然后他起身一皮鞋利落地踹在了王乐的大腿内侧。
“啊!”王乐像是条鱼似的猛地弹起来,却又狠狠地摔趴在了泥水中,整个人蜷缩着颤抖不已。她用力地甩着头。
“想起来了吗?”男人蹲下身,轻轻拍了下王乐的肩,“你哥平时在哪?你们吃的喝的钱是哪儿来的?”
王乐颤抖着伏在地上,“我不知道,我和他关系不好,他不管我的。”
男人从王乐的手中扒拉出书包,打开倒了倒,全是些零碎的不值钱小玩意,便宜的眼影发圈还有些口红什么的,最后还倒出本书,他翻了两页书,问道:“你还在上学?学费哪里来的?”
“借的。”
“借的?”男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摸摸王乐的脑袋,“向谁借的?你爸妈的朋友还是说以前的亲戚?你们现在吃的喝的都是他们供的吧?”
王乐半张脸全是泥水,她低着头,感觉到泥水一点点滑到嘴里,她张了张口,“我哥借的,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男人问了一句,看着低着头颤抖的王乐轻轻笑了下,吸了口烟看了眼旁边的人。
一旁走上来个精瘦的男人,扯着王乐衣领将人拎起来,伸手就去剥她裙子。王乐猛地尖叫起来,整个人疯了似的胡乱挣扎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全是要同这群人同归于尽的念头,混乱中她咬住了一个人的胳膊,下一刻裙子被撕开,她整个人被狠狠甩在了墙壁上,这一下力道极大,后脑勺撞到墙,嗡的一声。
王悦走进巷子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所有的血仿佛全涌到了脑子里,轰的一声,他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压抑了许久的戾气从骨头里一点点渗出来,越渗越快,一点一滴最终汇聚成流在血液中奔腾呼啸,王悦杀过人,他知道想杀人是种什么感觉,也知道杀意是怎么一回事。
天地间大雨倾盆,雨下得轰轰烈烈。
王悦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着那巷子的那边走过去,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想起很多年的一幕,他陪着曹淑去扬州,渡江的时候,曹淑指着江流对面平静道,“你小妹妹就埋在那儿,上头还埋了坛女儿红。”
第6章 医院
傍晚,谢景坐在家中翻了会儿书,莫名有些心神不宁,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风雨如晦。
最终,他收了书,起身出了门。
谢景将车停在了小区外,循着嘈杂声音走进巷子,他望着那站在血泊中回头看他的人,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雨下得很大,他隔着雨幕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庞,可他却一眼认出那双眼睛。
那眼神冰冷极了,跟狼似的。
王悦浑身都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大雨冲刷着街巷中的一切,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景撑着伞立在那儿,很清楚地感觉到了王悦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两人的距离似乎一瞬间遥远无比。
谢景走了过去,王悦用一种很冰冷的眼神望着他,隔着雨幕,被激怒的少年脱去了所有的伪装,浑身上下全是直击人心的傲慢与凶戾。谢景撑着伞,一步步走过去。
王悦眼中终于清明了些。他回过神,回身走到墙边慢慢蹲下,脱下了衣服裹在了王乐的身上。
他低声道:“没事了。”
王乐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哥,不要杀人!我没事!你、你不要杀人!”她哭得浑身直抖,紧紧勒着王悦的脖子。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看见的,王悦走上来一声不吭地直接动手,单挑一群人,到最后浑身都血都没能停下来。她莫名就害怕了起来,她怕王悦真的杀人。
王悦低头看着吓得直哭的王乐,擦了把手上的血,这才将王乐搂住了,听着王乐放声大哭,他眼中渐渐平静下来。
谢景看着雨中狼狈的兄妹俩,没说话,掏出手机打了救护车。
医院里。
“我来吧。”谢景从护士手中接过药,捞过王悦的手,低下身给他上药。
“我杀人了?”王悦问了一句。
“没有。”谢景低头仔细地给王悦擦药,“我让人去处理了。”
这身体比他从前虚太多,确实打不死人,王悦没什么反应,后知后觉地问道:“王乐呢?”
“在隔壁房间,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问题。”
王悦从谢景的手中抽回了手,“多谢你了。”
谢景拿着药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对方有刀,谢景之前以为他身上的血是那群放高利贷的人的,后来才知道,大部分是王悦自己流的血。知道消息的时候,他的手轻轻抖了下,他以为王悦占尽上风。
谢景盯着王悦略显苍白的脸看了会儿,没说话。
王悦今天实在是累到没力气装什么,任由谢景打量,冷静下来后,他心里头意外的平静,没觉得后怕也没觉得后悔。他就是累了。谢景对他施以援手,他是真心感激,但此时此刻竟是打不起精神和谢景认真地道个谢。
从前也不是没打过架受过伤,但真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身心俱疲。
王悦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倒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没去管谢景是不是在一旁看着。
他是真的累,失血过多让他的手脚冰凉,怎么都暖不起来,若不是王乐还在隔壁,他觉得自己一闭眼就是死期。
说不上哪里累,但真的是太累了。
等到王悦躺在床上睡过去后,谢景这才走上前去,借着灯光打量着少年睡着的样子。
他走到一旁把药整理出来,放轻手脚,走到王悦身边揭开他的袖子,拿着棉签一点点小心地给他上药。
王悦睡得熟什么都没察觉,谢景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上了一个多小时的药,最终,他停下来,一瞬不瞬地望着闭眼熟睡的王悦。
谢景抬手轻轻擦了下他额头上的冷汗,将手伸进去被子,替王悦一点点暖着手脚。
房间里静悄悄的。
王悦做了个梦。
宾客满堂,花月春风,堂下竹林里腰肢柔软的乐伎抚琴而奏,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舞裙流苏,蒙面的歌姬袖中翻出匕首,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匕首捅入后立刻被拔出来,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他正欲说什么,匕首利落地再次插进他胸膛,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原本其乐融融的宴会一下子混乱起来,有人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一大口带着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女刺客扒着桌案,状如恶鬼,“王长豫,你王家欠我的!”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刷一下翻身就从病床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原本挂着点滴的手被针头直接割破了。他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全是淋漓冷汗,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刚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有种摸到粘稠血液的错觉。
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谢景一下子睁开了眼,眼中清明而锐利。
王悦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盯着谢景看了半天,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医院,在现代的医院,没有刺杀、没有酒宴、没有笙歌与竹林,这里甚至都不是大晋朝。
王悦微微喘着粗气,连手是什么时候给谢景握住的都没察觉。
谢景拿酒精棉球利落地压住了王悦的手上的伤口,垂眸看着他的一额头的冷汗,“做噩梦?”
那哪里是梦啊?
那分明就是他死前的场景。王悦闭了一瞬眼,冷汗顺着下巴砸在被褥上,他冷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没事。”
谢景看着王悦抓着床单轻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没说话,一点点擦去王悦手上的血,捞过药替他处理伤口。
王悦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眼谢景,他没想到谢景会守着自己,微微一愣神后下意识说了一句“多谢”,他想抽回手,刚一动,忽然感觉手被人捏住了。
谢景没松手,低头继续给王悦擦着伤口,神色忽然多了几分淡漠。
王悦一向不习惯别人给自己处理伤口,他身份特殊,长在琅玡王家这种政治漩涡中心,平生小心谨慎,处理伤口这种事除非是亲近之人,否则绝不假手他人。这已经养成了习惯,刚才让医生处理身上的伤口是因为确实危险,如今让谢景给他处理伤口,他有些不自在。
王悦也知道这不是晋朝没那么多事儿,可他依旧不自在。看了眼谢景的神色,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抽回手的冲动。
谢景这才低头看了他一眼,“梦见什么了?”
王悦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过去的一些事。”
谢景忽然就想到查到的关于王悦过去的资料,给王悦上药的手微微一顿,他记起那调查的人给自己资料时的一句话。
“本来是个富家少爷,家里出了事,倒也是很坚强。”
谢景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继续有条不紊地给王悦处理伤口,过了良久,他才低声道:“都过去了。”
王悦闻声有片刻的怅然,都过去了?确实。人都死了,还能如何?
他一下子疲倦起来,无论他如今再后悔,再饮恨,那些事儿都没办法改变了。他和司马绍那些旧日恩怨,随着他死在这人手里,一笔勾销,过去的那些人事,一转眼都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东西了,他能和谁去算这笔烂账?
都过去了。他回不去了。
王悦紧了紧手,他今晚的情绪波动太大,他自己也察觉出来了。这些尘封了一年多的事情,忽然就随着这场暴雨涌上了心头。这场风波简直是把他浑身戾气都激出来了,他有多久没这样动过怒?上一回还是在武校场给司马绍出头。王悦忍不住低头,想按太阳穴,却又忍住了。
谢景望着低着头不说话的王悦,眸光渐渐暗了下去,他伸出手将王悦的被子整理了一下,“还早,继续睡吧。”
王悦扭头看向他,过了很久,他轻声道:“麻烦你了。”
谢景忽然抬手,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揉了下王悦的头发,低声道:“睡吧。”
那揉头发的动作太过自然,王悦甚至都差点没有察觉到异样,等他回味出哪里不对劲的时候,谢景已经坐回了椅子上,脸上的神色瞧不出丝毫异样。王悦愣了愣,莫名被自己噎了一下,好像有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床上躺了很久,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的王悦扭过头,他下意识盯着谢景的脸看,灯光打得很暗很柔和,这人低着头的模样瞧着意外的相当惊艳,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种惊艳。
王悦这辈子出生于东晋一流士族之门,前半生可谓享尽人间富贵,绮靡也好,清欢也罢,无一不曾享过腻过,皇宫相府丝竹弦声响彻,再难拨动心弦。可那一瞬间,他心头动了下,盯着这人竟是有片刻失神。
谢景见他望着自己,低声道:“睡吧,夜里我守着。”
第7章 文君
王老板破天荒给王悦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好好养伤,工资照旧发,躺在病床上的王悦从谢景嘴里得知这消息时正在喝水,他差点没给水呛死。
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王老板发钱了!
王悦一下子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高利贷那事过去后,王悦与王乐的关系一下子缓和了许多,虽然两人还是不像亲兄妹似的亲热,但王悦明显感觉到王乐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小姑娘心思细,嘴上不说什么,但一举一动都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而另一方面,高利贷公司那帮人似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王悦本以为自己动手伤人,对方会恼羞成怒地报复回来,没成想半个月过去,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这些日子望着谢景,眼神总有些异样。
王悦忽然发现,日子自打谢景出现起似乎开始变得顺风顺水了些,不知不觉间,这人帮了自己不少。
王悦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别人真心待他,他是感觉得出来的,只是他如今确实除了一句“多谢”外给不了谢景什么,要依着从前王家世子快意恩仇的性子,绝不欠别人的人情,谢景要什么他都能大大方方的给。
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一穷二白,这人情还真是只能欠着,王悦琢磨了半天,觉得也是谢景这人倒霉,没遇上他风光的时日。
而且谢景还不是王老板,也不知道他做这么多图什么。
……就当他是传说中的菩萨心肠吧。
王悦想起这些日子谢景的照顾,忽然有些想请他吃顿饭,一顿饭算不上什么,但多多少少是他对活菩萨的心意,算是香火钱吧,江湖多风波,还望菩萨以后多照应。
其实王悦就是想请谢景吃饭,哪有这么多理由啊,全是胡乱编的。
如果换做是在晋朝,他就请谢景喝酒了。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王悦在吃饭的时候把这主意和王乐提了一嘴,王乐一听,觉得王悦这木头终于上道了一次!就连她都看出来谢景那就是尊活菩萨了!人这么帮你也不图你什么,不是活菩萨是什么?这年头这种人傻钱多的权二代你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这还不好好巴结简直是作孽。王乐小说看多了,瞧谢景就跟瞧见言情男主似的,摸着良心说,这种人设,她真是头一回瞧见活的。
王乐一听王悦要请谢景吃饭,直接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请喝酒?请吃饭多俗啊!”
王悦顿了一下,“是吗?”
王乐立刻点点头,“请吃饭有种还人情的感觉,不如请喝酒,有种交朋友的意味,听上去就很上道。”
王悦看着王乐良久,“可家里没酒啊。”
“我去!王悦你请人吃饭喝酒不下馆子啊!你一开始不是打算自己做吧?!我去!”王乐瞪大了眼,“请他出去吃啊!”
王悦支吾着开口道:“可是没钱啊。”
王乐明显停顿了一会儿,“我有个比较卑鄙的主意你要听吗?”
王悦犹豫片刻,点点头。
听完后,王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乐忽然拿筷子敲了下碗,当一声响,王悦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王乐支着下巴眯眼道:“无毒不丈夫。”
王悦顿了顿,要不是他知道王乐和他差了一千多年,他还真觉得两人是亲兄妹。
这主意王悦当年还真用过,在司马绍身上用的。
那时候两人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他因为得罪了郗老将军被王导罚了三个月的月俸,身无分文的他想出个主意,硬扯着平日里人模人样滴酒不沾的司马绍去喝酒,一上场他就喝得烂醉如泥,最后大晋朝太子咬牙切齿地付了酒钱,认命地背着撒酒疯的他回家。那天王家世子一分钱没花喝了个尽兴。
这事不堪回首的还在后头,王悦喝高了错把司马绍当成他那时候喜欢的姑娘,在大街上对着他言语轻薄加上动手动脚,给司马绍吓得不轻,完全是念在王家与皇家这几十年的交情,温文尔雅的太子爷这才硬生生忍住了杀人的冲动,听说两人还在街上撞上了国子监不知哪一位年轻夫子,司马绍情急之下差点没把张着嘴乱说话的他给捂死。
王悦想起过去的事,一时有些想笑,小时候的事,他回忆起来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人原是真的会变,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王悦收回了思绪,继续琢磨要不要同谢景喝酒这件事。最终王悦还是觉得,他跟谢景之间还是没熟到他和司马绍那份上,这么阴人家一老实人不厚道,王悦决定随便凑合着请人家吃顿饭,也不吃贵的,小餐馆二十块钱搞定,心意到了就成,接下来就看谢大少赏不赏脸。
谢景穿过小弄堂走进店里的时候,傍晚的清风正徐徐地吹过小院,王悦坐在树下转着号码牌,抬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谢景四顾的视线。
谢景的视线一下子定住了,王悦朝他招招手,身后有树叶扑簌着飘下来。
“王老板给我推荐的店,应该还可以,想吃什么?”王悦望着在对面坐下的谢景,将菜单推过去。
谢景翻了翻菜单,忽然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冷不丁瞧见谢景望着自己,心头一跳,半晌才道:“前些日子的事多谢你了,我如今也没什么好谢你的,请你吃顿饭。”
谢景听完了没说话,低头继续翻菜单,一直没怎么点东西。
王悦见他迟迟不点菜,忍不住道:“不想吃东西,那要不喝酒吧。”
谢景闻声翻着菜单的手一顿,抬眸看了眼王悦,少年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却依旧看得出那种捏着分寸的疏离与客套。请客吃饭,也不一定意味着熟络。谢景忽然垂眸掩了情绪,没说话,他合上了菜单。
老板娘拎了两坛子土法酿的酒上来,临走前拍了拍王悦的肩,“你就是王老板说的那王悦?”见王悦点点头,她甩着水红色袖套轻轻笑开了,“我们家古法酿的青梅酒,传了几千年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呢,店里还有块市里发的牌子,按朝代推我家这酒能推到西汉末年呢。”那老板娘说着就去指那店中央挂着的牌子,朝王悦挤挤眼睛,低声道:“喝得高兴点,老板娘瞧你俊,给你打七折!”
王悦看着那转身去招呼别桌的老板娘,他总觉得王老板认识的人,市侩俗气里都带着股行云流水的侠气。他转头看向对面的谢景。
谢景正好望着他,王悦觉得奇怪,他怎么什么时候看向谢景这人好巧不巧都在看他,王悦瞧了他几眼,抬手大大方方地给谢景倒了碗酒。
晋朝人嗜酒,文人骚客,高堂名士,均是无酒不欢。王悦从小就会喝酒,在晋朝,喝酒和喝水差不多,老老少少都会喝,不会喝酒的男人,出门带不出手,在家给人笑话。王悦在喝酒这方面还是挺男人的,毕竟琅玡王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几乎天天行宴,流水的酒席喝下来,多多少少有点能耐。
可惜王悦忘记了,这不是他王家世子的身体,这是个多年来滴酒不沾的富家少爷的身体。
谢景坐在王悦对面,亲眼领会了一遍什么三杯倒。
王悦的酒品很烂,烂透了的那种烂。
他倒在谢景身上的时候,谢景微微僵了下,随即伸手将他抱住了。
谢景在抱住王悦的一瞬间闻到了他身上不算浓烈的酒味,王悦是撞进他怀中的,那是种很陌生的体验,他第一次抱住人,难得有些笨拙,手扶着王悦的背抱着他,怕他不舒服,竟是不敢动。
王悦没喝多少,神志时清醒时而混沌,盯着谢景的脸瞧了会儿,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可却忽然间脑子一懵,不认识这人了。
王悦傻眼了,这谁啊?没见过啊!他四下转了眼,更是呆住了,这哪儿啊?
他也是喝高了,坐在人家怀中,看着人直接就问了一句,“你谁啊?”
谢景闻声抬头看他,眼神顿时有些异样。
王悦吓了一跳,脑子真是一点弯都转不过来,盯着眼前这陌生的人,一双眼睛瞪得很圆。下一刻他就感觉这人伸出手捏了把自己的脸,王悦惊得彻底呆住了,他没张口扔给谢景一句“放肆”真的是很给他面子了,这人胆子真够大阿。
“怎么醉成这样?”谢景捏了捏王悦的脸,伸手轻轻揉他的头发,眼神忽然就很温柔。
大庭广众的,王悦被捏完脸又给摸了摸头,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的王家世子立马不干了,“我没醉啊,你哪位阿?”
谢景打量了一会儿怀中的人,问道:“你没醉啊?”
“呵!老子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水都多!”王悦下意识摇了下头,看着眼前的重影,“没醉啊!”
谢景闻声倒是顿了下,问道:“你经常喝酒?”
王悦其实脑子不会转,整个人已经傻掉了,开口道:“喝啊,我和司马绍前两天还喝酒来着,还有文君,还有元规。”王悦说到这儿,自己顿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一说出口,胸口忽然间就闷得厉害,说不下去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他竟是记不清这些事儿到底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谢景看着王悦忽然低下头去,揉着他头发低声问道,“司马绍是谁?文君和元规是谁?”
“朋友。”王悦想了会儿,“要好的朋友,司马绍与我都喜欢文君,元规是文君的兄长。”
谢景的手一下子顿住了,望着轻皱着眉的王悦,良久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喜欢谁?”
“文君。”王悦像是清醒了一瞬,抬头用极为清明的眼神,望着谢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道:“是文君。”
谢景看着王悦直视着自己的视线,王悦就直勾勾地看着他,看了不知多久,谢景终于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喜欢文君。”说着话,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瞧不出喜怒,也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王悦盯着他看,大约是因为以前没见过这人,他觉得很新鲜,“你是?”
王悦这会儿倒是瞧着很乖巧,也可能是酒劲上头反应不过来了。谢景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没说话。
“你看着眼熟。”王悦盯了许久终于斩钉截铁地开口道:“我们见过,我认识你的。”
谢景闻声望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睛里全是醉意,浑身上下又透出股得意劲和猖狂劲,全然瞧不出平日装的那副瑟缩胆小的模样,谢景记起那一日在雨巷里瞧见的王悦,不装模作样时的王悦丝毫没有那股逆来顺受的柔弱气质,眼睛里头一股蟒蛇吞天象的轻狂。
寻常家道中落的富家子落魄后,很难有王悦这份坦荡自若,王悦是真不自卑,他站直了,一身的傲。
这种雍容性子不是一般富贵人家养得出的。
王悦又开始折腾,掐着谢景的胳膊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胡话,谢景低头看了眼,将人抱紧了些,王悦忽然仰起头望着他,一双眼蒙着酒气。
谢景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正看着,忽然感觉脖子被人环住了,王悦伸出手抱了上来。
谢景一愣。
然后王悦就趁着谢景愣神的工夫,自觉地趴在了他的背上,双手圈着勒住了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
谢景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王悦这是要自己背着他。
头一回领会王悦醉酒后的无赖和死缠烂打,谢景忍不住盯着趴在他肩头闭着眼睛的王悦看,忽然,他瞧见王悦睁开了眼睛,一双惺忪无辜的眼就这么对上了他的视线。
王悦勒紧了谢景的脖子,示意谢景背他。
谢景看了他很久,问道:“去哪儿?”
王悦趴在谢景的肩头似乎想了很久,低声道:“想回家。”他说完歪着脑袋看着谢景轻轻笑起来,有点自得,又有点吊儿郎当。
谢景看着他,本来想说“好”,可不自觉地忘了开口。
第8章 醉酒
事实上,王悦能折腾的地方多了去了,趴在谢景肩头睡了会儿,没一会儿便睁开了眼,勒着谢景的脖子样子有几分呆愣。
谢景正背着他沿着小巷子走出去,忽然听见背上的人有动静,一扭头,瞧见这人正呆滞地望着自己。
王悦刚刚做了个梦,梦里金戈铁马南国风光,最后,他牵着马在建康城街头走走停停四顾张望。有人在酒旗下喊他,他回头看去,忽见大雪满皇城,有人隔着山海望着他,长身玉立,衣冠胜雪。
王悦一下子惊醒过来,紧紧抱着谢景,人还是傻的。
“水。”他对着谢景道,谢景的脚步顿了下,他嚷嚷起来,“要水!”
谢景感觉到脖子上猛地加大的力道,看着忽然发作的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悦死活赖在原地不愿意走,也不要谢景碰,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不服治谁”的狂狷模样,谢景看了他一会儿,王悦忽然坐地下了,啪得一声就坐下了,乍一眼看去要吸收天地之精气、日月之精华的那种。
王悦抬眸望着谢景,手随意的支着膝,就差敲着锅碗瓢盆要喝水了,“水!水!”
谢大少得罪不起坐地就打滚的王家世子,老老实实地去给买水了,临走前,他对着傻掉了的王家世子再三嘱咐,“在这等我,别乱跑。”
王悦点点头,大约瞧着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傻,但是他忍住了没说。
谢景一离开他的视线,王悦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还知道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四下看了眼,也不认识路,找了个方向抬腿就走了。
谢景买了水回来,眼前是空无一人的巷子,他微微一顿。
王悦坐在树上,整个人躺在树冠中,一脸冷淡地望着底下那个在老城巷子里兜兜转转找了半个多小时的人,他躺在树上忍不住就开始有些好奇,这人找什么呢?
这来来去去找了大半天了,看得人真着急。
终于,在那人从隔壁巷子走过来,掏出只金色的手机貌似要打电话的时候,王悦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那谁?你找什么呢?”
那谁抬头看了眼,目光定在他身上,不动了。
王悦打量着那人,瞧见对方正脸的一刻,心底啧了一声,这人长得太好了,王悦顿时来了兴致,问道:“你丢什么了?”
那谁望着他,没说话,一双眼深得瞧不见光亮。
王悦想从树冠里坐起来,刚一动,忽然听见底下的人开口了。
“别动!”
王悦动作顿了下,看向底下的人。然后一辈子就没有老老实实听话过的王悦就扑腾着坐起来了,十来米高的槐树的树冠丛发出剧烈的颤抖,沙沙声不绝于耳。王悦看见那人眼神一下子变了,王悦一愣神的工夫,这人就跑过来在自己脚下的地上站着了。
王悦低头诧异地看着他,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他心头不知怎么的就狠狠一跳,瞧着这人转不开眼。
看了一会儿,他问道:“你找什么呢?丢什么了?”
那人望了他许久,没说什么。
王悦问道:“你哑巴了?还是聋了?我问你话呢!”王悦很不喜欢那种装腔作势斜着眼睛看人的人,你问他话,他装着听不见,不应也不回,瞧上去好像你欠他多少钱似的,别人一喊,他又听得见了,这种人若是放在王家,依着王家叔伯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早给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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