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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重生)掌丞天下 (一)(11)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38 标签:强强  

  “兄长!”他猛扑了上去,用上了军营里下死手的劲儿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手僵好似不能动弹了,他膝盖一软,啪一下对着那棺材跪下了,“兄长!”手仍是紧紧压着棺材盖。
  那只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这么被死死地夹住了,里头砰一声极为剧烈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人声,王恬脸色刷白,因为着实太惊恐,他下意识加大了力道,把那棺材压的更紧了。“兄长!我知道你有冤!王家人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你、你瞑目!”
  祠堂仿佛一下子突然安静了,那剧烈震动的棺材在他说话的瞬间猛地没了动静,王恬伏着地胸口剧烈颤着,像是一条忽然被扔上岸的鱼,他瞪大了眼瞧着那棺材,颤着声音道:“兄长!你瞑目!王家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你瞑目!”
  一道平静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极为沉缓地响起来,一字一句在阴风阵阵的祠堂里极为清晰。
  “王敬豫!瞑目你老子啊!”
  王恬一听那声就蒙了。


第27章 故人
  很多年后,王恬回忆起那惊魂的一夜,仍旧会忍不住汗毛直竖,胸口被捅穿死了三天尸体都僵了的人竟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活了死死了活,闹着玩似的。
  王悦爬出棺材的那天,僵着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窟窿,然后看了眼瘫软在地的自家二弟,觉得王敬豫应该没什么用了,指望不上他,于是他一脚将人踹开,颤颤巍巍往外走,脚步虚浮有如游魂。
  那一日,全建康城除了皇宫以外所有的大夫几乎全往乌衣巷奔,整个丞相府灯火通明乱成了一团。
  琅玡王家大公子,睡了三天灵堂,他又活过来了!
  一个月后。
  王悦睡在自己的白貂裘大躺椅上,在院子里闭目养神晒太阳,院子里的下人看着那脸色苍白得跟鬼似的王家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王悦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件衣裳,睁开眼看去,眼前的模糊好半天才散,“母亲。”他刚要坐起来就被曹淑按住了。
  “躺着!”曹淑给他掖了下衣角,“乱动什么?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不懂事?”
  王悦望着她笑了下。
  曹淑握住他的手,“这手凉的啊!你说说你!”她边给王悦捂着手,边问道:“药喝了没?”
  “喝了。”王悦点点头,一滴没剩,谁让他怕死呢!
  曹淑又问道:“今天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王悦望着曹淑,开口问道:“母亲,我这躺了一个月了,我什么时候能出府啊?”
  曹淑张口就骂,“你瞧瞧你这脸色!出府干什么?!到街上吓人去啊!大夫让你休养!休养知道吗?就是躺着!就是睡觉!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儿躺着!哪儿都不许去!”
  王悦愣了片刻,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忙认错,“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了!我躺着我躺着!你让躺多久我就躺多久!”
  曹淑又骂道:“伤都还没好,又想着跑!你跑哪儿去?不知死活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
  王悦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骂就没有停下来的曹淑,想插句嘴,愣是插不上。他简直不能想象,这和一个月前他刚活过来时那个擦着眼泪一口一个温柔至极的“乖儿”的会是同一个女人。他趁着曹淑换口气的工夫连忙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母亲、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我躺着!你看,我躺着了!”
  曹淑停下来,看了会儿王悦,忽然又骂道:“嘴上说得好听,心怕是早飞出去了吧!说,是不是又想着去找太子?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我怎么生了你?”
  王悦:“……”我没说我出府要去找司马绍啊?
  被骂了一上午又被当做小孩子喂饱了饭的王悦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他转着眼珠子目送着曹淑亲自端着食盒走开。
  他一直望着曹淑走出院门,然后他慢慢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随手把身上盖得衣服扯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坐在原地半天,他抬手摸了下胸口的伤,忽然笑了下。
  琅玡王长豫又活过来了!谁能想得到,他又活了!王悦觉得这事儿简直了!放眼这建康城,谁有他这命硬?王悦简直做梦都要笑出声,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给谢景留信时,他根本不敢想自己还能活,他以为自己这次是真的完了。
  谁曾想,人生真的能重头再来?
  丞相府院中的下人们看着坐在躺椅上脸色苍白王家世子像个鬼似的笑出声,面上终于流露出不能自已的惊恐,腿肚子纷纷都开始发软。
  王悦管这些呢?老子又活了!
  王悦坐在躺椅上思考了一个月的人生,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他迅速地消化接受了现实,并且表示自己还能再笑上一年,于此同时,他把在现代看过的各种历史书无论有用没用全部梳理了一遍,然后告诉自己,君子报仇真的不用十年。
  想报就报,做人重要的是高兴。
  王悦摇着头,低头片刻,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惊恐的下人们:“……”世子他可能真的是疯了!
  王悦身上的伤没好全,不过已经能走了,这闲着也是闲着,日子浪费了挺可惜的。尤其是如今的复杂局势下,庙堂风向瞬息万变,整个建康城风起云涌,王悦在这深墙大院里,那是真的一日都躺不下去了。
  他在现代过了三年,而在这里却仅仅只过了三天,算上他养伤的一个月,这里仅仅才过去了一个月零三日。
  一个月零三日啊。
  多少事就这样翻天覆地。
  王悦在修养的这段日子里,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回忆他在现代看过各个版本的史书传记。
  近两千年后的史书其实对这个时代有诸多误解,王悦所在的短短几十年,在后世留下的记载其实很少,而且许多史料相当无稽,很多史料里没有历史事件的起承转合,充斥着后人对这个时代自以为是的着墨修饰。正史上甚至连有的人物名字与时间都是错的,只有一个模糊潦草的结局,瞧着莫名其妙的。
  历史,在这千年里头像个小姑娘似的供人打扮了太多次,血腥味散得七七八八,王悦作为一个晋朝人看这些东西,有时候会觉得很有意思。
  王导其实没晋书写得那般神,据王悦所知,他也没那么高风亮节,琅玡王家的家主不是不是生来就为了普渡众生。他的伯父王敦也没书中记载的那般不堪,这个将军守了东晋国门许多年,少年时也曾是个长歌当哭的忠义节士。许多人在历史中都失去了些东西,大部分人的一生最终只剩下一两页匆忙潦草的记载,就这么点东西,还充斥着许多不实之处。
  纵观这几十年的东晋历史,王悦印象最深的两件事儿,一件是王敦之死,一件是晋明帝病逝,可历史上对于这两件事的记载实际上很模糊,短短几页纸不到一两千字,真的只是记载罢了,近两千年的岁月将一切血迹冲刷得真是干干净净,许多个中缘由早就不为人所知,也将永远的不为人所知。
  可这两件事儿,一件改变了琅玡王家的命运,一件改变了整个东晋的命运。
  王敦之死是琅邪王家衰败的开始,而晋明帝之死,彻底宣告了东晋中兴失败的结局。
  真正处在王悦这个位置,就明白其实史书上真正能借鉴的东西少之又少,他也知道,一切终究得靠他自己。
  这如今的天下,风起云涌,英雄辈出,天下若是赌桌,玩得人要想下赌注,你得自己手上有分量,而王悦所知道的这点模糊记载,实在摆不上台面。
  历史不是所谓的筹码,是先机,夺得了先机你不一定确保能赢,但是有先机,总归赢面大。
  如今的王家风平浪静,丝毫没有风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但他知道,建康城的头顶上有乌云在聚集,乌云里头酝酿着风暴,该来的一定回来。他想要在不久之后的巨大动荡里保住自己,保住琅玡王家,保住这东晋国祚,他必须得干点事儿。
  王悦坐在那躺椅上琢磨。
  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陈郡谢氏。
  那个如今所有人都瞧着平平无奇的江左二流门户,谁想得到,不久之后,陈郡谢氏便会登上这东晋的政坛巅峰,而且是真正的权倾朝野,没有与谁并列一说。
  琅玡王家在建康士族里声望虽高,但这些年树大招风,树敌不少,如果此时能拉拢到尚未出头的陈郡谢氏,必然可以稳固王家在建康的地位,若是拉拢得当,几乎就等同于奠定了这今后百年的根基。
  王悦想到的第二个人是:京口郗鉴。
  要说这位也是东晋流民帅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王悦记得自己当年还得罪过这位郗老将军。大概是他十四五岁时吧,他去京口时得罪了驻扎京口的一位老将军,回家之后他把这事儿当笑话同家里人讲了,当时他亲爹王导正坐在堂前喝着茶,闻声掀起眼皮看了眼他,淡淡开口道:“你得罪错人了。”
  多年后,王悦仍记得当年那种背后仿佛被人插了一刀的感觉。
  郗鉴是继祖逖刘琨之后难得的将才,出身也勉强算二流门户,这些年经营京口,实力不可小觑,最重要的是,相比较于其他流民帅如陶瞻、苏峻等人,郗家人没什么野心,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郗老将军此生匡扶天下社稷,郗家更是满门忠义,放眼整个东晋,他们家人真的是难得有良心的一批人。
  王悦思索了很久,觉得武将世家还是首选京口郗家,而在士族里头,陈郡谢氏是唯一的选择。
  王悦知道王导与郗老将军私底下关系一直相当不错,王郗两家虽然表面上瞧着交情寡淡,但实际上来往相当密切。
  如果郗家原本就同王家有交情,那剩下的,只能是陈郡谢氏了。
  王悦想起这个一直在乌衣巷默默无闻的门户,皱了下眉,说句实话,他对谢家还真不太了解,王谢两家这些年来往得很少,他与谢家人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这要怎么拉拢?
  坐在躺椅上思考了很久,王悦都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准确来说,琢磨了小半个月,他都没有想出个切实可行的主意。据他目前所知,谢家人很低调,谢家人的问题就是太低调了,低调到王悦有些咂舌,这一家人好像无欲无求似的,没听他们家与建康哪个大族交往密切,也看不出丝毫争权的野心,低调得在乌衣巷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低调到这份上,确实没谁了。
  拉拢一个家族无非是钱和权,最常见的是联姻,最稳固的是互利,可谢家人这种无欲无求的态度,直接堵死了王悦大部分的路。
  王悦陷入了沉思,最终也没想出点什么主意。抬头看了眼天色,却发现天色尚早。被下人当成是鬼的王家世子看了眼院子,又摸了摸胸口的伤,犹豫片刻后,决定瞒着曹淑出个门吓吓人。
  王悦上街了。
  建康城关于他的死而复生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儿,曹淑以为王悦不知道,其实王悦很清楚外头是个什么情况。事出有异必有妖,一群人是把他当成妖怪看了。
  王悦对此倒是觉得正常,事情太离奇,百姓心里头都害怕,便把这事儿往鬼神身上扯了。把他当妖怪也无妨,反正放眼整个东晋,也没人敢烧他。
  王悦这么想着,走在大街上相当泰然自若,转头看看四周的百姓,王悦觉得这气氛相当融洽啊,都挺照顾他是个病人的啊。要不说建康城民风淳朴呢。
  后头一群带刀王家侍卫怕也是这么想的。
  王悦没走多远,瞧见家歌姬馆,走进去找个地方坐下了。
  黑压压一大群带刀侍卫直接闯入,原本热闹的馆子里顿时鸦雀无声,王悦付了银子,朝着面色苍白的老板要了壶茶,坐在靠着大开窗户的位置上慢慢喝着,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一个人喝茶。王悦面色如常,他也没点什么伺候的人,他现在这身体受不了刺激,就这样安安静静挺好的。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到片刻,消息就传开了。
  王悦虽然脸色惨白得像只鬼,但是鬼不会在大白天走进歌姬场喝茶,鬼喝茶也不会记得付钱。
  不断有安静懂事的路人打门口走过,探听了消息便走,安静地连脚步声都没有,整个大街只有这一段路静无人声,王悦看着他们,叹了口气,又让老板拎了壶热茶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悦抬头看去。
  外头下了今年建康的第一场雪。
  偏僻的街道拐角,一个十多岁的蓝衣少年端正地立着,不知站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发用一根青色发带简单地挽着,瞧着很是清俊,他坐在轮椅上望着街道对面的歌姬坊,一双漆黑的眸子瞧不出情绪,细雪落在他肩上,一身落拓冷清的气质让人望而生叹。
  蓝衣少年忍了很久,终于不解地问了一句,“堂兄,你在望些什么?”
  男人听了这话,似乎微微怔了下,良久才低声道了两个字。
  “故人。”


第28章 幕僚
  王悦和曹淑发誓绝不找司马绍,可在街上碰巧撞见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他也不能倒地装死是吧?虽说他心里挺想的。
  与司马绍而言,两人不过是一月未见,于他而言,两人却是三年多未见了。王悦望着坐在对面的皇族太子,又瞧了眼一旁的庾亮等人,原本以为自己心中会有万千感慨,可没想到真见面了,心里头却没什么想法。
  “你身体如何了?”还是司马绍先开的口。
  王悦捏着杯子抬眸望向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下,“无大碍了,殿下挂心了。”
  司马绍的眼神微变,他望着王悦开口道:“我也不曾料到,酒宴上会闹出这样的事,这事怪我。”
  王悦摇摇头,“是我,是我自己非得要去,谁都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这如何能怪殿下?不过是场意外,我如今人没事,刺客也已经伏法,事都过去了。”他望着对面紫衣金冠的皇族太子,点了下头,“我和人说了,确实是意外,这段日子连累殿下了。”
  司马绍看着王悦,忽然就没了话。
  王悦望着他,不想多做纠缠,把态度摆出来便好了,他轻轻笑了下,“我这两日身体还没修养好,瞧着挺吓人,殿下见谅,我怕是先得回去躺着了。等身体好多了,我再与殿下喝茶如何?”
  王悦见司马绍没说话,于是拱了下手起身离开,就在他走出房间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
  “你若是真想装疯癫,本来该把水泼我脸上,和我在这里闹起来,说不定还要拿刀追着砍我。你如今这样子,我看着担心。”
  王悦的脚步顿了下,没有回身,他淡然道:“殿下说笑了。”
  王悦走出了房间,沿着大街荡回了王家。
  一进书房,他坐在了案前,忽然低头按住了桌案,喉咙里的血腥味再也压不住,他一口血吐在了宣纸上,眼前一阵发黑。
  房间里没有下人,王悦吐干净了,抬手摸了把嘴角的血,坐在了席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哗啦啦地漱口。他在现代嫌弃那具身体虚,却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他漱干净口,抬手缓缓揉了下太阳穴,侧头看着窗外的腊梅花,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
  别人不清楚他的想法,他自己却清楚得很,他原以为再见面自己会恨司马绍,却没想到望着司马绍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人二十七岁病逝。
  忽然就恨不起来了,有些唏嘘,又有些疲倦。
  就这样吧。
  王悦坐在书房里,一夜没怎么睡,胸口疼痛感让他连躺都躺不下来,他扶着桌案坐了一夜,天亮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在高烧。他倒也没多诧异,命人去喊了大夫,并嘱咐不要告诉他母亲曹淑。
  王悦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已经是深夜,他手里紧紧握着个丫鬟的手,他顿时相当诧异。
  那丫鬟啪一下跪在了地上,“世子!”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哆哆嗦嗦的。
  王悦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怎么了?”
  “世子高烧,说胡话了,把奴婢错认成别人了。”
  王悦神志还有些不清楚,随口问了一句,“是吗?我说什么胡话了?”
  “世子抓着奴婢的手不放。”那丫鬟脸色苍白,“世子嘴里喊着的好像是、好像是‘谢景’。”
  王悦猛地顿住了,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下去吧。”
  那丫鬟颤着声音又说了几句,王悦耳鸣没听清,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王悦躺在床上良久,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溢出来的血,转身猛地撑着床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
  王悦最近吐血吐得比较多,就命人多做了补血的菜食,边吐边补。
  下人拧着眉看着坐在案前大口灌着鸭血汤的王家世子,说实话,有点反胃。
  王悦喝干净了,擦了把嘴角,把勺子一扔,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下人们。
  下人们一个哆嗦。
  “我瞧着脸色如何?”王悦问了一句。
  下人看着他,没人敢说话。
  王悦看着他们,心里有了数,估计还是和鬼看着差不多。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些日子过去,伤口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可没好全。这身体依旧很虚,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就咳血,昨天尚书台几个同僚来探病,他说着说着话低头就吐上了,给几位大人吓得不轻,就这情况,曹淑肯放他出门才是见鬼了。
  可他实在坐不住了,他再不找点事儿做,他真的要憋死了。他扭头看着那锅鸭血汤,看了一会儿,确实有点反胃。
  “不喝了!”王悦猛地拍了下案,“出门!”
  下人们顿时跪了一地,拦在了他面前。
  王悦看了他们一眼,“说话啊!跪着干什么?”
  “夫、夫人说,世子再出去就要打断世子的狗腿,把世子栓起来!”
  王悦:“……”
  王悦去找了趟他亲爹王导,打算和他好好说说他最近在琢磨的事,顺便再和王导展示一下自己这痛改前非的决心。
  王导坐在席子上,看着每天雷打不动来展示几遍决心的自家长子,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冷淡再到最后的脸上隐隐约约写了一个“滚”字,王丞相的心情复杂,他抬手让人把王悦扶起来,撩起袖子亲自给他倒了盏茶。
  “这样如何?长豫,你若是想做什么,但凡不惹着你母亲,你便放手去做,你若是缺人,我给你拨个幕僚供你差使,你想如何便如何……”
  王导又给人麻利地请了出去。
  王悦从院子里出来,感觉是听王导讲了一大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仔细想想,王导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说白了……王导刚不就是在糊弄他吗?
  刚活回来不到两个月,他发现自己又遭嫌弃了,这日子又活回去了,他感觉,若不是他这些日子身上还有伤,王导怕是连见都不想见他。
  王悦嘴角微微一抽,胸口又在隐隐作痛。
  这和他之前想的,确实不大一样啊。
  王导还真不是糊弄王悦,毕竟是自己亲儿子,难得上进一次,虽说指望不上他,但是有这份心到底是让人欣慰的,他吃过饭想了想,还真给王悦院中拨过去个人。
  王悦坐在席子上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看了半天,咽了下口水,皱眉道:“你就是王有容?”
  披麻戴孝的男人点点头,忙上前给王悦倒了杯水,“世子请喝茶!”
  王有容穿着身孝服低着眉,模样有几分阴柔,二十出头的年纪,很年轻,一点都不像是丞相府老牌幕僚,倒像是个寒门书生,就是那种读一辈子书死活出不了头的破落书生,脸长得是真好,扑着淡淡的脂粉瞧着很清俊。在魏晋,男人扑脂抹粉是件挺正常的事,这就跟满大街的龙阳之好一样,没什么可奇怪的。
  王悦之所以震惊,是因为这个人他太香了。
  真的太香了!
  远远走来,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芳香席卷而来,坐在他面前,王悦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涂脂抹粉可以理解,但是如此浓烈而刺激的芳香,别人都说君子如香草,这是香草成精了吧?
  王悦喝了口茶定定心神,过了很久,才讪讪地说了一句,“你身上挺好闻的啊。”
  王有容微微一笑,“世子喜欢便好,晌午了,世子想吃点什么?下官去给世子弄。”
  王悦本来想问“你不是个幕僚吗?你做什么饭?”,但是他望着王有容那副殷勤的样子,忍住了,毕竟是王导派过来的人,他最近对他亲爹还是比较孝顺的,于是他开口道:“随便弄点吃的就行。”
  “是。”王有容行了个礼,退下了。
  王悦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他怀疑王有容在他这儿多待两天,院子的花都能给他熏死。王导找这么个溜须拍马的幕僚,这是寒碜他呢?王悦有些想不明白。
  换完药后,王悦看着王有容一样样把菜亲自给他端上来,捏着筷子半晌,终于还是吃了。
  王有容望着他,眼神很是慈爱。
  王悦吃了会儿,抬头缓缓看向他,背后有些发毛了。
  王有容又给王悦将汤往面前端了端,“世子请用汤。”
  王悦看着那碗鸭血汤,又看了看王有容,最终还是拿过勺子慢慢喝了起来,吃了两口,他感觉到王有容还在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他的动作顿住了,开口表扬道:“菜都不错,汤也不错。”
  王有容闻声低声道:“下官知道世子这些日子身体不佳,下官的老家那边有个方子,说是以人肉人血为引,最是滋养身体,臣日夜担忧世子的身子,闻此大喜,甘愿为世子割肉放血,以血肉做菜羹供世子食用,还望世子早日康健。”
  王悦喝着汤一口全喷了出来。
  抬头睁大了眼看着王有容片刻,王悦猛地捞过盆就低头大口地呕吐了出来,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世子?”王有容一张俏生生的脸吓得花容失色。


第29章 逢君
  修养了一段日子后,王悦的伤终于好得七七八八了。
  曹淑终于肯放他出门了,王悦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去谢家登门拜访。
  这事儿王悦是琢磨了很久的,他与谢家从未有过任何交情,突然上门拜访,必然显得怪异而唐突,他得找个由头。那这事就得从头说起了,他调查过,陈郡谢氏目前资历最老的两个人,一位是太常卿谢裒,一位是长史谢鲲,后者和他伯父王敦有些关系,但是与他从没任何的来往。如今谢鲲不在朝中,而谢裒又是出了名的老实,说穿了就是没用,两人都不像是如今谢家的掌权人。
  王悦猜测,谢家如今管事的怕是另有其人,谢家名垂青史的几个子弟如今年纪都尚小,最大的谢尚不过才十二,一一排除后,王悦觉得最有可能的太常卿谢裒的长子,谢家大公子谢陈郡。
  要说这位谢家大公子,王悦随手翻过他的履历,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还是个残废,在朝堂里混了十多年,如今才不过是个江州府的长史,混得确实不怎么样。
  但既然是谢家年轻一辈里头为数不多的能干事儿的人,怕不是瞧上去这么简单,王悦琢磨了一阵子,拿着册子去找王导旁敲侧击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王导正在洗脚,明显是打算洗洗睡了,抬头瞧见王悦,他微微一顿。
  王悦伸手让下人退下,自己卷了袖子上前在王导面前蹲下了,他伸手按住了水里的王导的脚。
  王导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王悦打小不上进,人又野,待家里人一直都不怎么样,他也知道自己在王导眼里什么德性,也没说什么,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慢慢地帮王导洗着脚。
  王导看了他一会儿,做了半天准备,终于犹豫着问道:“你犯什么事了?”
  王悦抿唇半晌,笑了下,“能犯什么事啊?我不就是想给你洗个脚,怎么了?犯法啊?”
  王导顿了很久,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没事啊长豫,你先不用怕,你和父亲老实说,你犯什么事了?”
  王悦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真的就是给你洗个脚。”
  王导沉默了一会儿,坐在那儿浑身有些僵硬。
  这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王悦和王导解释了半天,终于勉强让多疑的王丞相相信了,他真没啥企图,他就是真的单纯地想给养育他二十年的老父亲洗个脚,一片真心苍天可鉴。
  王导看着出门去倒洗脚水的亲儿子,伸手端起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口压压惊,又看了眼自己的脚,咽了下口水。这……这挺意外啊。
  没一会儿,王悦又拎着个盆走回来了,他在一旁坐下了。
  王导看了他一会儿,问道:“累不累?”他给王悦倒了杯茶,“喝点茶。”
  王悦端起茶杯喝了口,抬头看着又去给他端点心的王导,忽然笑了下,笑过之后,又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他盯着王导的白头发看了会儿,把茶杯放下了,“父亲,我忽然想起件事,想问问你。”
  王导给他端了几盘点心,闻声道:“问吧。”他抬手给王悦把凉糕推过去,“这个好吃,你尝尝。”
  王悦捡起块糕点塞到嘴里,“挺好吃的。”他看向王导,“父亲,你知不知道谢陈郡?”
  “谁?”
  “是太常卿谢裒的长子,陈郡谢氏家的那位大公子,在江州做长史的那位。”
  王导一听他说陈郡谢氏,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你对陈郡谢氏倒是挺上心的,三句话不离他们家。”他给王悦又倒了杯茶,“怎么了?谢家那位大公子他惹着你了?”
  “不是,我就是问问,问问。”王悦喝着茶,一脸的真诚。
  “谢陈郡啊。”王导想了一阵,“你问他做什么?”
  “我以前没听过他名字,前两日听见了,我就想过来问问你,听说是个残废?”
  王导闻声忽然看了眼王悦,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陈郡谢氏算不上一流门户,这些年谢家人行事又低调,你没听过他的名字倒也正常,他是太常卿谢幼儒的长子,三年前外镇了江州,后来便一直在江州待着,一直没什么动静,你伯父府里有个长史名叫谢鲲,谢陈郡便是他的世侄。”
  王悦点点头。
  王导慢慢摩挲着杯盏,思索片刻后抬眸看着王悦,“谢陈郡此人,说起来其实有点意思。”
  王悦就知道这人不简单,忙追问道:“父亲什么意思?”
  王导端着杯子良久,一时也不知如何对王悦讲这些事儿,忽然松手撂下了杯子,懒散道:“这人可惜了,若不是个残废,兴许是个一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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