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热了他的冷血(46)
赫伦静默着,拿过蜡板,缓慢地刻写道:“我不想参选护民官了。”
夫妻两人走过去,看一眼蜡板。
加图索轻叹道:“我亲爱的表弟,你恐怕做了个很愚蠢的决……”
苏拉捂住了他的嘴,朝他使了个眼色。
她走过来,蹲下身子,揽着他的腰,用她充满母性的、温柔的口吻轻声说:“护民官不要求辩术水平,只要政见正确,凭借你的贵族出身,一定能争取来。”
赫伦摇摇头,将蜡板和刻笔丢到一边,不再写字了。
他的肩膀轻轻颤抖,额角开始冒汗,睫毛隐隐泛出水色。他呼吸得越来越快,用手指挡在嘴前,无法自控的模样,完全失去了养尊处优的作派。他就像一只被吹到极限大的皂角泡,敏感至极,一阵微风就能将他粉身碎骨。
加图索走过来,揽着他颤抖的肩膀,说:“我想……那个卢卡斯……应该不想见到你这样,假如他还活着的话。”
赫伦猛地一顿,停止了颤抖。
加图索继续道:“他以最健壮的身躯迈向冥河,不该换回这么一个脆弱的你。你觉得呢?卢卡斯的主人?”
赫伦安静地低下头,一语不发。
他散乱无序的思维有所收敛,破碎成碎片的灵魂开始拼凑。这句话给了他一点理智和斗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的童鞋问狮子为啥不吃布鲁图斯,这是因为狮子是一种认主的动物。
赫伦得的是暂时的“癔症性失语症”,脆弱敏感的人受到刺激时,容易得这种心理疾病。——来自百度百科
第53章 达荷的邀请
赫伦平息一会,把布鲁图斯的威胁信交给加图索,在蜡板上刻写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他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写字的能力还没有丧失。
苏拉给赫伦重新梳了头,还烘培了果酱面包。夫妻俩没有逗留很久就离开了,他们需要将这件事上报给法院。
赫伦腿脚打着晃躺倒在床,一条腿无力地耷拉到床外,骨线明显的脚踝骨像光影交织而成的工艺品。
他歪过头看向窗外,阳光穿透玻璃窗打在他的脸部,金黄的碎色翩跹于他的眉眼。夹在浓厚繁密的睫毛之间的,是黯淡无彩的黑眼珠。
他捏起手腕上的小短剑,在床头的铜盆里洗干净,对着阳光来回划过眼前。
短剑投射的一道阴影扫过他的脸。
下意识地,他在模仿当年卢卡斯的动作。
他的眉头开始剧烈打颤,睫毛根部泛起一圈红色,一汪泪水在眼眶里慢慢凝结,好象在巨大热力与挤压中瞬间凝固的琥珀。
有些伤心事是绝对不能回想的。一旦回想,那就像锯子凿刻心脏一样,把每根血管都割断,每根脉络都被研磨成齑粉,每一寸皮肤都被灼烧成油脂。
除了痛,他还冒出精神上的缺失感;像深埋地下的老树根被连根拔起,像狂热的信徒眼睁睁地看着圣殿被摧毁。总之,是长久寄以为生的灵魂支柱发生了断裂。
他缩起身体,不住地哆嗦。很久,他才镇定下来。
他无声地亲吻指间的蓝戒指,披上一层斗篷,光着脚,恍恍惚惚去了书房。
他不想让卢卡斯的生命消逝得没有价值。
……
当法院的人赶到布鲁图斯的家宅时,他已经成了一具被冻僵的死尸,双臂扒在格奈娅的床边。
床上的格奈娅早已面目全非,四肢扭曲成夸张的角度,肚子被剖开,内脏零散地拖拉出来。她僵硬的皮肤灰黑得像涂了一层炭灰,满地都是痂皮似的的血迹。她的死状非常的可怕。
布鲁图斯被定罪为弑母和绑架,之后又畏罪自杀。他和格奈娅的尸体被扔在荒野,为饥饿的豺狼和秃鹫所啃食。
而他唯一的家宅,也被神官定义为不祥之地;没过几天就被奴隶们推倒粉碎。
赫伦得知这个消息时,没有得逞似的欢喜雀跃。那对母子的死如雁过刮空,没留下一点影子。
他依旧是坐在书桌前,阅读哲人政客的理论,将不感兴趣的东西存蓄在脑海。他的手里静悄悄地抱着暖炉,斗篷换成了黑色,再也不点熏香了。
他在为护民官的选拔做准备。
加图索动用了一些政治手段。如果没有意外,下一任护民官手到擒来。赫伦需要做的,不过是一些走过场的东西。
他就这么井然有序地生活,很难感到饥饿或是口渴等正常的需求。
对他而言,吃饭喝水不过是一种既定任务罢了;活着的人都要这么做,他只是随大流。
菲碧对他的失语有所耳闻,也知道他想进入仕途。
她像久旱逢甘露一般,终于寻觅到一个令她惊喜的机会。
兴师动众来到波利奥时,菲碧没有很快下车。她在脖颈处补涂一些东方香油,拿出小镜子,在亮丽的红头发上抹点橄榄油,将胭脂细腻地点在嘴唇和脸颊上。
她端正一下脖间的黄金项链,呼了口气,捧起一颗被打磨得光滑的天然陨石,走下马车。
罗马人将陨石当作神的使者。他们会在陨石坠落的地方盖起钟楼来供奉。富有的皇帝和贵族,还会以陨石作为陪葬物。这种珍贵的石头,会在暗处散发永恒的荧光。
赫伦在中庭里迎接她。乌黑的斗篷领和黑而直的鬓发间,是一截苍白细长的颈项。
他的手中捂着蜡板。这已经成了他与人交流的工具了。
“赫伦,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菲碧很体贴,“那你就听我说。”
她调整成正立的姿势,将镶着金线的头纱罩好,双脚一本正经地贴紧,整个身体紧绷绷的,好象一个等待长官检阅的士兵。
那种直白坚毅的男子气概,此刻也从她温婉柔弱的外壳中破土而出了。
“我的舅舅在昨天去世了,他终于逃脱了病魔的摆布。”她说,“我的表弟路奇卡会是下一任皇帝。也就是说……与我结婚,会在仕途上顺风顺水。”
她涨红了脸,嗫嚅道:“我已经表明无数次了,但你总是看不见。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愿意娶我吗?赫伦?”
赫伦面色淡漠,迟迟没有反应。
菲碧捧起陨石,殷切地说:“这是夜光石,你也知道它值多少钱和土地。它的光是从天上来的,永远没有消弭的那一天。”
她顿一下,“它可以算作……我的嫁妆……”
赫伦拿起蜡板,刻写道:“我不喜欢这种光。”
菲碧有点惊疑,呆愣地僵站着。
赫伦继续写道:“我更喜欢天鹿星座的那种光。”
“天鹿座?!”菲碧有些摸不着头脑。
赫伦点点头,刻写了命令,让奴隶拿来一本羊皮卷。
菲碧打开书卷,上面是乌米娅的悲欢故事。
她看完了,随手一叠,迟疑地问:“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故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赫伦写道,“如果不论性别,你也像故事里的人和神一样,喜欢上了乌米娅。那你会选择什么身份?”
他提着笔悬空,顿了一会,“我只会考虑和答对这个问题的人结婚。”他继续写道。
“当然是宙斯!”菲碧没有半点犹豫,“他英明神武,最终和乌米娅白头偕老的人可是他!可以说,他占尽了所有好处!”
她用手脚比划一下,有些眉飞色舞。她清亮纯洁的眼睛不染风霜,缺乏一颗苦难才能孕育的多情心脏,使她永远看不清故事里的人世悲凉;好象一个艰难学习读写的幼儿,大声朗读或刻写着文字,却探究不到字面之后的深意。
赫伦轻笑一下,写道:“你答错了,正确的回答是天鹿。”
菲碧其实并不在乎答案本身,她只在乎赫伦是否同意与自己结婚。
但嫁妆丰厚的她还是被拒绝了。
她闷声站了一会,头纱被风吹掉了,红头发也被吹得凌乱,衣袖吹得翻飞。全身上下只有黄金项链还沉甸甸地挂在脖子上,一动不动。
她抬起头,冲赫伦象征性地笑了笑,又忧伤地沉郁下去。
两人陷入了静默,最终还是菲碧先开口:“这个夜光石我拿回去了,送给将来真正抱我进门的那个人。”
赫伦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段充满女性勇气的单恋,就这样在沉默中夭折了。
……
自从拒绝了菲碧,赫伦的中庭变得更加冷清,只有加图索和苏拉才会来看他。
他愈发孤独,失去说话能力的他甚至有点自闭。成夜成夜的失眠,使他颇为焦躁和敏感。他的头发长得很快,也不怎么打理。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好象书卷成了身体不能分割的一部分,抑或是他逼迫自己将精力转移到书上来。
加图索请了医生,让他为赫伦治病。拿惯窥器和骨钳的医生难以诊断他的病症,因为他的发声器官完全正常。
最后,医生只好得出结论:他被魔鬼的巫术封住了喉咙。
就这样,赫伦在重压下坚持读书。他写出的政论也逐渐丰满和有说服力。即使是他的废稿,奴隶在捡起来处理掉时,都会看得津津有味。
他意识到,苦难和坎坷能让人更懂得思考。
以前在看到贫苦的奴隶时,他只是一扫而过;而现在,他会思考怎样改善他的现状。以前见到丢了粮食的农民,他都是麻木冷血;现在却会尽量去体谅他们,还会大方地捐钱给予一点补偿。
卢卡斯的死所带来的伤痛,将他体会人间苦楚的能力唤醒。他的冷血,渐渐被卢卡斯暖化了。
以至于他只要听闻这个世界的不公与痛苦,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都能感同身受地震颤;好象心脏也有了灵敏至极的嗅觉,随时随地都能闻到同类的气味。
赫伦本以为自己的生活要在无意义的忙碌中终结,沦为一个庸碌无为的政客。
——直到这天,一个脸上带疤的人出现在他的门前。
赫伦接到禀报,走到中庭时,看到一个跟卢卡斯体形很相似的奴隶。
他身形高壮,嘴唇紧紧抿合,脸和脖子被晒成很健康的肤色。他的肌肉和卢卡斯的不相上下,一看就是个角斗士。
他神色复杂,见到赫伦时嘴唇抖动几下,像是有什么不可抑勒的言辞隐隐鼓动着,随时想要冲出嘴唇。
“我叫列维,是安敦尼大人的手下。”他伏低身子,自我介绍道,“他叫我给您带来口信,邀请您来安敦尼做客。”
赫伦直接写道:“不去。”
列维面带为难,继续道:“主人说……您如果去了,会见到一个您非常想见的人。”
“我没有想见的人。”赫伦木然地写道。
列维哽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甚至有些着急,脸颊泛有潮红色,高高的脑门都出了一层汗。
他抓挠一下自己的下巴,焦急地劝道:“您去吧!不会后悔的!我发誓!”
赫伦疑惑起来,写道:“那个人是谁?”
“主人不让我说。”列维满脸遗憾,语气非常急切,“但是请您相信我!”
赫伦想了一会,点了头。
第54章 复活
赫伦来到达荷的家宅时,惊觉这里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和婚礼那天完全不同。
壁画上原本是女神出世的艺术画,现在已经成了全罗马的版图。
值得一提的是,犹太行省的部分是由朱砂勾画出来的,和首都罗马城一个颜色。比起其他描着黑线的行省,犹太就尤为耀眼夺目。
总之,这里的政治气息显得很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