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30)
“那他爸爸妈妈呢?没人接他回家吗?”
“谁知道啊,从来没见过人来接他,估计是他爸爸妈妈也不喜欢他吧,不想来接他吧哈哈……”
恰好从身旁路过的两个孩子似乎就在谈论昨天班上打架那事,说的内容不多,但也差不多反映了昨天究竟是什么情况。
而默默听着的梁生一时间看着对面这小子这段时间隐约蹿高了不少的个子,和脸上依稀褪去孩子模样的青涩棱角也没吭声,半天才忽然开腔打破沉默道,
“声声。”
他这么提高嗓音一喊,马路对面那正准备自己自己找斑马线过来的小子却是一愣,又忽然发现了他。
而那原本在他身边窃窃私语的两个毛孩子也是吓坏了,瞪大眼睛就直愣愣地盯着梁生。
又眼看这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奇怪大人自己主动抬脚过了马路,并忽然蹲下来,就把还呆在原地的梁声像抱小奶狗似的单手给一把抱了起来。
“等哥好久了吧?今天老师早下课了吗?怎么这么早才出来?饿不饿?”
“……”
“下次放学早点告诉哥,哥就是在外头和人干仗也马上过来啊,晚上想吃什么?今天学习累不累?”
这个肉麻又感性的不得了的当众拥抱,不得不说还真是蛮考验今年已经作为初中生的小梁声的羞耻度的。
所以当下本还心情有点消极低落的小孩也瞬间脸色涨红,僵硬地被自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亲哥和抱小狗似的就一把抱了个满怀,一对耳朵根子都快涨红了。
可说来也怪,虽然梁生的这个忽如其来的拥抱夸张是夸张了点。
但确实把他自打开学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些孤独,茫然和自卑给冲淡了点,以至于下意识任由梁生抱着他的他的耳边竟敏感地留意到了远处那两个呆掉的同学留下来的对话。
“那原来是梁声的哥哥啊,长的好高,力气好大的样子,你不是说他家里人不喜欢他吗,都不来接他放学吗?”
“……我怎么知道啦,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咱们快点走吧,万一他哥哥待会儿冲过来找我们报仇,我们就跑不掉了,你没听说他在外面整天和人干仗了嘛,快点走快点走……”
这话说完,两个明显被吓坏了的小同学就灰溜溜地背着书包跑远了。
刚刚故意那么无聊吓唬人家毛孩子的梁生见状有点想笑,随之也轻轻松开自己毛孩子蹲着冲他勾勾嘴角。
总是油嘴滑舌的青年这一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以往故意装出来的流里流气被冲淡了不少,显得整个人很可靠,很温柔,也格外地帅气。
而心里讲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小梁声只能低着头不说话,又在一刹那脸色好像明显顿了一下,接着就下意识把自己的一只确实有点古怪的手给藏在身后头了。
这举动顿时把梁生弄得更想知道他这小脑袋里最近究竟在想什么。
但想想有些关乎小孩自尊心的事最好还是得回家慢慢说,所以接下来这一大一小的倒也没僵持太久,反而直接一块从一中放学回家了。
说起来,这段回家的路其实并不远。
出了城南那条三岔路口,绕过六厂前面的那段早就烂熟于心的路,尽头还是那间他和小梁声前段时间住了有快两个多月的一间半装箱旧租屋。
胡乱垒着各种纸箱子的门口用电线做的简易晾衣绳上隐约挂着他的三四双袜子。
那都是他出门前一时偷懒给丢在盆里,想着回来让金萍有空帮忙洗。
毕竟他一个四体常年不勤,还不爱做家务的单身男人也没有个对象之类地在身边,这种生活习惯上的事自然就比较地随性洒脱了。
可眼下这一幕一看,竟像是他这两天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人溜进他家里给他偷偷把袜子洗掉了。
见状,帮忙拎着书包,站在自家门口的混混梁同志一时也有点匪夷所思。
等发现身旁这小子低头也不说话也不解释,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等下意识把这晒了一天都差不多干了的袜子给随手扯下来收回家,又用兜里的钥匙开门进了自家屋里。
可等进去后,他一眼就看到家里从暖瓶到桌上都明显被什么人给狂风扫落叶似的仔细收拾过。
仿佛是有个什么挖空心思想努力想在他面前表现的好点,向他无声地请求着原谅,还生怕他不接受般哪儿哪儿都充满着一种紧张和内疚感。
“……”
这一幕落在梁生眼里,一时间竟有些觉得好玩和想笑。
一瞬间,他不知道该好好夸夸某个虽然今年才十二,但比‘田螺姑娘’还贤惠聪明的‘小田螺’求生意志真的很强大好。
还是该继续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确实在上一种这事无形中给了他不少压力这件事好。
“晚上是小黄鱼饺子吃不吃?”
凭良心说,当亲哥做到他这份上也是够的。
不仅平时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不分冬天夏天的,天天照顾着自家‘小田螺’的情绪问题搂在怀里给他嘘寒问暖。
这个过程中,放下书包埋头坐到简陋的小矮凳和小桌板前面的他就和梁生总共说了两句话,而且大体都是平时他们俩会说的那些极为日常的对话。
装着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梁生没主动提学校里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明显有心事的小梁声也没主动针对这件事对他自首。
等他俩在这种说不清哪儿不太对的气氛中随便吃了两口热乎乎的饺子。
挺忽然的,前面一直没开口说什么的梁生却注意到了后面小床底下那堆已经字迹密密麻麻,垒的很高的那堆废旧草稿纸。
这些废弃的草稿纸都是考一中那段时间,小梁声在家做的奥赛题和物理题,上面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公式,方程,曾经是小孩每天起床都必须要做的。
看的出来,他真的花了很多心思,也明显全身心地沉浸在学习中,所以才能把这一条条复杂难懂的数学和物理规律和定理研究的那么透彻。
也是因为这份已经不能用单纯的毅力解释的用心,让梁生没忍住就随便起了个话头。
可就是是这个听上去还挺吓人的话题,把本就沉默的可怕的小梁声弄得背脊明显变化了一下。
“声声,哥想问你一句话,你觉得考试,读书和上学是一件给你带来负担的事吗?”
这直戳重点的问题,把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点躲藏着的小孩弄得情绪上仿佛有点紧张。
梁生见状也知道不能继续再刺激他了,只能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自己那点多年前早还给老师的那些书本内容,又设身处地地为眼前这个根本没长大的孩子想了想。
他思考的方向其实很简单,但是他更希望他能真正地和梁声哪怕聊一些真心话,所以当下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如此开口问道,
“你真心喜欢读书吗?喜欢学校吗?或者换个说法,咱们一块很认真地想想,你现在读书究竟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你自己?”
“……”
“如果你今天说不喜欢,想做别的事,或者说去别的学校,或者干脆说不读了,哥都不会觉得是怎么样,真的,哥这个人的追求其实很小,能吃饱穿暖在我眼里就是特别幸福的事了,所以打从咱们俩相依为命开始,我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直做些自己真心喜欢的事,读书从来不是一个人唯一的出路。”
“……”
这话说着,不自觉看了眼面前一语不发的小孩的梁生自己也像是陷入了点回忆。
摆上饺子和小木板桌子集装箱屋里给人的感觉有点挤,冬冷夏热的,门口摆着小梁声的书包和小拖鞋,可眼前的一切是很简陋却也很温馨的。
所以之前一直不想再提上辈子那些事的他反而放松了些,又挺坦然地就把目光放在小梁声身上,才自己也有点嫌丢人地笑了一下道,
“哥可能没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大侠,以前也混得很糟,进过少管所,做过不少丢人现眼的坏事,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就被人教着偷东西,拿撬棍偷别人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还很值钱呢,哥就去和别人偷,运气好偷到了一辆重新上点油漆,卖给下家能凑合半个月。”
“……”
“运气不好被人抓住了,那接下来可就惨了,派出所里的关的最看上的就是小偷和色狼,色/狼偷人,我偷东西,所以进去就是被打的头破血流,满鼻子流血,比野狗过的还差劲,完事别人还得骂你一句自己不想学好的坏胚,你说这能比学习不好还不丢人?”
“……”
“你平时说的那些数学题,英语题,哥活了二十多年都一点不会,真的不骗你,真的就是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是看到你学的那么用功,哥心里还是很高兴,不是因为指望你考个第一第二回 来我有面子,是因为我这个人记忆一直很差,很多对我好过,差过的人我转个头都能忘记,但你要问哥活了这么多年,印象最深刻,怎么也忘不了的事情是什么,哥一定得老老实实告诉你。”
“……”
“有一年,好像是夏天,哥那会儿十一二岁,偷偷跑去人家初中学校乱逛,那时候学校窗户经常不关,当时只听到了里面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在上课,第一堂上的好像是物理课,凸透镜凹透镜,说的是咱们中国伟大的先人墨子在几千年前就发现了小孔成像原理,他用蜡烛作为光源,在木板上钻上小孔,发现光线透过小孔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倒立的图像,那时候我心里就忽然有了那么一个奇怪的念头,能坐在那间教室里读书和上学好像……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
这句话像是一把开关,让打从新学期开学以来一直就被各种无名的压力笼罩着的小梁声的心口都忽然跳动了一下。
他一片空荡荡的脑海中有种奇怪而说不出的力量。
不仅是因为面前年轻的男人这番生动而充满画面感的话,也因为他仿佛想起了自己头一次坐在课堂上,像一颗刚发芽的小草一般吸取养料般,从老师口中获取那些丰富多彩的知识的情景。
*【“节前上我家去补考的,都给我站起来!”】
【一个脸皮松弛的胖神父,身上穿着法衣,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十字架,气势汹汹地瞪着全班的学生。】
【神父两只小眼睛闪着凶光,像要把他们一口吞下去似的。孩子们惊恐不安地望着他。你们俩坐下神父朝女孩子挥挥手说。】
【她们急忙坐下,松了一口气。瓦西里神父那对小眼睛死盯在四个男孩子身上。】
【“过来吧,宝贝们!”】
【瓦西里神甫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到挤作一团的四个孩子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