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魔尊的日日夜夜[重生](26)
神谕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用生命换凤羽燃烧,引三千业火,焚尽世间无妄,复苏千百信徒。
贺青听到了声音。
她的眼泪干在脸上,抬头,往窗外望去。
星子明亮,但那炙热苍白的火焰更加明亮,如此神圣,光辉所到之地,让一切魑魅魍魉邪都退让。
她哭着哭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嗓子哽咽,抱着姬千城,大声哭泣。
谢柯即便没了眼睛,也依旧能想象出还是怎样壮阔的场面。凤凰啊,一直都是这样的,哪怕是一个幻影,都足以叫世人癫狂。
“你能闻香识物么,单凭气息,勾勒出完整物相。”
当年禅隐谷潮湿角落里,凤凰轻轻带笑在耳边说的话又在心里浮现。
可他现在,甚至不需要五感,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凤火连天的画面。
一地烈焰辉煌。
☆、生之苦
姬千城将无尽的生命留给了贺青。
故事的后续是她短暂而灰白的记忆回溯, 从天之极到地之角, 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无聊。
她活了几百年, 而漫长无尽的生命叫人惶恐,她每夜都在寂寞中惊醒。她离开不周山, 回到了人间的家。
只是百年之后, 她已经成为传说。
没有人认识, 也没人看得见,过往种种尽归于一幅画里。
画中少女嫁衣如火, 垂眼人间, 人间人人尽失色。
新生的爬山虎爬上旧时的窗。
她的手指拂过画, 拂过少女座下白狐的眼, 红色的眼眸如被血洗过。
这让她记起出嫁那一晚,少年明亮干净的笑, 以及最后死前, 他温柔又冷酷的眼神。
那么多年过去后,她开始明白了。
他嘴上说着不怪她, 其实一直都不曾原谅。
姬千城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对什么人很狠,不然怎么会留她一人在这世间呢。
又过了很多年。
她越来越疲于去寻找永生的意义,也越来越疲于去排解内心的寂寞。
辗转多年, 最后回到最初的地方, 寄生画中。
空中传来女子轻轻的疲倦的声音。
“他给我的永生,从来,都是惩罚啊。”
贺青的回忆到此终止。
刹那楼阁粉碎草木凋零, 万物灰飞烟灭。
直到世界归于混沌,谢柯的眼睛也开始有光,慢慢恢复了视线。
眼前一片虚无暗沉。
从别人的故事里脱身,即便没有多少代入感,也依旧恍惚。
或许,他更恍惚的,还是凤凰的现身。
沈云顾从凤火出现过之后,就陷入沉默,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最后几幕,一直看得很认真。
谢柯偏头看他。明灭不定的世界里,光线是昏沉的,空气是凝固的,而沈云顾一袭雪衣染霜,处在其间,眼眸认真而清醒。
有他的存在,把一切不真实的、错误的都映衬得分明。
沈云顾察觉到他的注视,转头,冰冷的视线就和他对上了,四目相对。
沈云顾挑眉,嗓音凉薄,“你的眼睛好了?”
谢柯收回视线,“嗯。”
眼睛好了,而且,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回他会获得的是什么火,大概是生吧。
永生是苦难。
怪不得,怪不得贺青会提出那样的请求——杀了她。
谢柯道:“你进这里面,为的什么?”
沈云顾今天对谢柯的所有问题都有不可思议的耐心,他道,“不为什么,我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谢柯:“哦。”
沈云顾忽然道:“不归境能映出人的前尘往事。”
谢柯接下去:“所以呢?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沈云顾冷淡道:“什么也没看见。”
他浅蓝色的眼眸盯着谢柯,“我倒是想问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幼时的自己,看见了漫天的火海,只是,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谢柯道:“一些很早的事。”
不归境的天空扭曲成一个出口,和他们进来时的入口一模一样。
谢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往出口走去。
沈云顾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道:“说说。”
谢柯:“不想说。”
沈云顾轻声笑了一下,笑意转瞬即逝,他道:“你还是瞎眼的时候叫人看得顺眼点。”
谢柯没理他。
沈云顾道:“至少比现在听话。”
谢柯:“哦。”
出了不归境,外面的月色一如他们进去时那样清明。晚风徐徐而来,那副画还悬在空中,只是贺青已经不见踪影。隐隐约约有女子轻微抽泣的声音,和着风传来。
寻声望去,声音自那间破旧的老屋发出,紧接着,星星点点的青火像萤火虫一样,飘了满空。
谢柯往老屋里走去,贺青坐在墙头,红色的衣裙坠满点点青火。她脸上泪痕半干,看到他们的到来,表情似笑似叹。
“少年人,你在里面找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有一半。先定时发啦。谢谢你们一直在。
☆、第二种火
贺青疑惑地看他:“怎么会呢?”
她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进不归境, 大概是想找到以前的记忆吧。当真就没有看到一丝半点过往的画面么?”
沈云顾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思绪被另外的一些事情牵扯。
而贺青的眼眸却变得莫测, 稍许沉默之后,贺青突然把目光转向谢柯, 轻声道:“我可能有些事要与你的朋友单独谈谈, 少年人, 你能先离开一下么。”
谢柯微愣,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要单独谈的, 但还是点头, 乖巧地离开。
等他把门掩上。
整片空间里只剩下贺青和沈云顾。
星夜无声, 连风都温柔, 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贺青从墙上跳下,不带丝毫犹豫, 直接跪在了土地上, 跪在沈云顾跟前。
女子的身躯微有颤抖,那么多年的生命, 她对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但当真实地跪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时,内心的惶恐依旧没有减少半分。
“……是您吧。”
她磕头于大地,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不敢再动。
沈云顾低头看她, 声音遥远,“你怎么猜出来的。”
果然……竟然,真的是啊。
莫大的狂喜和不知名的悲凉席卷全身, 贺青压抑住情感,道:“我的不死,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凤凰神谕,除了您以外,没人能够杀得死我。而我的后辈告诉我,会有人来了结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个人,只能是您了。”
沈云顾居高临下,语气冷淡:“这样的?”
贺青不是狐族人,对凤凰没有如信仰般的尊重,但当年不周山的那一场火给她的震撼太大,到现在,她甚至不敢抬头。
“我本来是不确信的,直至刚才,您说您在不归境里什么都看不到,我才明白。不归境本就是神器,不能回溯的记忆,只会是神的记忆。”
“之前多有冒犯,望您恕罪。”
“怪不得。”沈云顾轻声笑了一下,浅蓝眼眸冷若冰原,他这一行算是白费了。
贺青一直低着头,看着他一角不染尘埃的雪衣,声音小心翼翼充满惶恐:“那么,您,您能兑现承诺么?”
兑现承诺,杀了她。
沈云顾难得地认真看她,道:“为何急于求死,永生不好么。”
毕竟这个世界上修士千千万万,穷尽一生,但求不死。
贺青地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不断摇头:“不,不,这不是我能承受的,求求您,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
她抬头,眼睛通红,对视他的眼眸,“永生太寂寞了。百年千年万年,无尽的煎熬。”
贺青轻声说:“您不觉得么?”
沈云顾微皱眉,寂寞么?大概是不寂寞的吧。
回忆有些恍惚迷离,但在他所知道的过去里,一个人并不寂寞。习惯了空无一人、安安静静的上上天,那么连自己的声音都显得多余。
不过。
在那些不知道的模糊的记忆里,难受空寂的感觉又是真实存在的,还有蠢蠢欲动压抑着的,疯狂和绝望。
永生到底是苦是乐,他不能给出答案。
他取出浮霜剑,如贺青所愿的,一剑穿过她的胸膛。
刹那间贺青的身影变得透明,衣裙开始化为点点星火,她脸上挂着的微笑,眼眸里含有泪光。
沈云顾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生命在渐渐流逝,贺青的心忽然变得非常轻盈,怨恨也罢委屈也罢,都消散天地。她爱上的男人是那么的自私而又薄情,她至今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就因为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选择离开么?
不过到最后,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身体浮在空中,看着凤凰。
这位远在上上天的神明。
从每一根发丝都透露出的冷漠和疏远,雪衣无尘,他浅蓝色的眼眸里,就好像,从来没浮现过情绪。
她与姬千城尚恩爱时,曾经笑骂过他不懂温柔,不懂怎么去照顾人。可是,那大概是狐族的天性吧,冷血写入骨子里。
那么凤凰呢。
贺青轻声问道:“神尊,您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沈云顾漠然看她:“没有。”
贺青唇角淡淡勾起,笑着闭上了眼。
怎么可能会没有呢,喜欢过一个人后,总是会有很多变化的。
或许凤凰都不会知道,他在与那个黑衣少年相处时,眼中外人所见遥不可及的冰蓝,也曾为他消融。
只是,凤凰这样的人,爱起来,真的,太痛苦了。
贺青的身影已经归于透明,她似笑似叹,道:“神尊,您要学着温柔呀。”
沈云顾漫不经心,“不用。”
屋里贺青化为一阵风,衣裙燃起的点点星火,落地后,尽是灰烬。
屋外谢柯守着那一副画,轻微地响动声后,那副画开始慢慢褪色,谢柯提起精神来,随后,那副画里涌出了一团黄色的火,谢柯伸出手,黄色的火落到了他的掌心。
生之苦。
生之火。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不周山,把前世说清楚。这篇文的基调有点伤呀,推荐你们最好养肥啦,完结再看都没问题。这是昨天的,可能晚上还有一更。
☆、安葬
第二天一早, 贺老夫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往这边走来。领着侍女, 踏入这多年没有人靠近的废弃老屋,她如愿在潮湿的泥地上看到了一捧灰烬。
贺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弯下腰, 用手绢将它们包裹起来。
贺可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了, 花姨在旁边牵着他的手,不让他往前跑。
贺可问道:“祖母手里拿的那是什么呀。”
花姨食指按在他的唇上, 脸色凝重道:“小孩子不该问的不要乱问。”
贺可可怜巴巴道:“哦。”
即便这样被警告了, 他还是很好奇, 瞪着小短腿, 追上扯着贺老夫人的袖子,“祖母祖母, 祖母祖母。”
他只是喊着也不问, 但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请求。
贺老夫人牵住他的手。
她的手十分苍老, 粗糙而冰凉,男孩的手却截然相反,细腻温暖,让人想起幼年时期落在婴儿额头的吻。新生命的朝气, 带给每个人喜悦。
贺老夫人笑着, 低下头,说:“这是我们贺家的老祖宗留下的。”
贺可被吓得一愣一愣,“老老老老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