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陆先生(33)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在脑海里甩了自己狠狠的一个巴掌,骆文承你个忘恩负义的,人家对你这么好,你却想把人拖下水,到时候你拍拍屁股两腿一蹬走了,你让人家怎么办?
这样想来想去,骆文承整个人都快狂躁了,偏偏人就在自己身边,他一丝一毫异样都不敢表现出来,最终只能按按疼胀的额角,迎着车外进来的风吹,强制自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压下去。
过了许久,他打算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他打开手心被捏皱的纸张看。
上面记录下了当时那个乡下卫生院里每个产妇的名字,大致来历年岁、衣着外貌,甚至口音等。
骆文承的父母被重点记录,大约是韩滢的小舅舅事后不安,没事就想想那对被他“偷了孩子”的夫妻,所以记录得格外清楚。
骆文承捏紧了纸张。
那个乡下卫生院十多年前就拆掉了,前世骆文承用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也只找到自己出生那会,在那个卫生院里工作的几个护士,但对方对当时生产的产妇却也没多少印象。
他也曾去当地公安局问讯过当时的婴儿丢失案,得到的结果却是卷宗淋了雨,毁弃掉了。
信息太少,时间又过去太长,即便他求陆崇帮他找人,也很有难度找到人,但有了韩滢提供的这张纸,寻找到生父就容易了很多。
但骆文承非常犹豫要不要去找。
不找,他心有不安,他也确实有几分想知道生父的状况,但找了吧,他又是这样的情况……
最终还是回归到最大的矛盾上,好烦。
车子停下了。
骆文承回过神来,才发现车子已经绕着海宁转了大半圈了。
外面是陌生的景象,但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北城相对于市区来说,这里开发程度非常低。
陆崇转头问他:“你要一起下去,还是留在车上?”
死皮赖脸跟着来,然后坐在车上等?
骆文承收拾了一下情绪,表情如常说:“我也下去。”
他也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陆崇这样上心。
他觉得陆崇来到海宁的原因,以及这段时间每天忙的事情就是这个。
陆崇并没有反对,但他似乎在迟疑什么,骆文承想看清楚,他却已经下车了。
骆文承也跟着下去,外面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见到陆崇过来,有人就过来接待,骆文承听那语气内容,陆崇应该是天天都会过来。
他对这里的工程非常上心。
骆文承放眼看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这里在建游乐园?”
陆崇正在和负责人商议着什么,一边手里指点着图纸,一边对着实地说着些什么,那认真严肃的样子,仿佛这里正在兴建的是一个王国。
骆文承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突然想起,那次骆家宴会上,那些宾客问他来海宁要做什么生意,陆崇便是回答,他要建一个游乐园。
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从北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他忽然想起,前世他是知道这个游乐园的,一直没怎么开发的北城突然建了个无比豪华的游乐园,这个游乐园一直建了三年,带动周边迅速发展,那几年北城到处都是工厂、工地,他还在这边换过好几个工作。
不过那游乐园建成之后,一直没有营业。
三年时间,前世陆崇也就是在海宁呆了三年吧?
周一山走过来嘿嘿笑道:“很惊讶吧,先生来海宁就是为了这个,从选址到设计,材料到用人,全部是先生亲力亲为,每天都要过来看看,风雨无阻。”
骆文承喃喃道:“为什么?”
“这可是先生的禁忌,谁都不敢提的,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先生啊。”
陆崇和负责人说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结束,应该游乐园的施工遇到了什么问题需要陆崇定夺,看从这样子看来,这显然并不是大问题。
他却立即跑来一趟。
骆文承看着陆崇走回来,抿了抿唇,终于是忍不住问:“先生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建个游乐园?”
陆崇看着那个阳光下已经有了个骨架的摩天轮,目光里好像多了很多难解的东西:“这是我很多年前和一个人的约定。”
骆文承心里就跳了一下。
“约定?”
陆崇:“嗯,我答应过那个人,将来有钱了,就回来他的家乡,给他建一个很大很大的游乐园,让很多很多的人来玩,但只给他一个人开放贵宾卡,让他不用排队,想玩什么玩什么。”
骆文承心想,是他太敏感还是太龌龊,从这段话里竟然听出了不单纯的意味。
这难道不是一个大哥哥对一个贪玩的小孩做出的一个普通承诺?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有看陆崇,但他感觉陆崇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听到陆崇低沉的,怀念的,饱含着某种压抑情感的声音响起:“其实这件事我早就该做的,但我想等他回来和他一起完成,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找不到他,所以我想,先把游乐园建起来,说不定他得到这个消息,就会回来了呢?”
陆崇看着骆文承,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忍,缓缓道:“你说呢?”
骆文承就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陆崇时,他站在夜晚天桥上,形单影只目光寂寥说自己在等一个可能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他当时还想,这样深情的人很少见很难得了,尤其陆崇外表气质还是那么出色。
后来知道陆崇是自己要找的陆九爷,他觉得他是在假深情,演着玩的,因为谁都知道陆九爷小情儿很多。
再后来,他发现陆崇是个正人君子,这件事也被他彻底忘记了。
他还记得当时他问了陆崇一句话。
骆文承抬起头,三月底午后温柔的阳光将他琥珀色的眼瞳照得近乎透明,他轻轻地问:“那个人是你的爱人吗?”
陆崇声音平和:“是啊。”
第51章
骆文承想, 这一定是他听见过的最隐晦最委婉的拒绝了。
他又想, 陆崇的敏锐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自己不过是微微透露出些许,他便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同时陆崇的果断也足够可怕,自己前脚刚露出点心思, 他后脚就拒绝了回来, 还挺照顾自己的面子,不直说,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该说他绝情呢, 还是感谢他的体贴呢?
骆文承一瞬间想了很多。
想过去, 想未来, 想刚才一路上自己的挣扎、犹豫、徘徊、煎熬,然后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陆崇这果决的一手给抹去。
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
这样也好。
这样, 也好。
骆文承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两遍, 仿佛一下子就脱力下来,轻轻眨了下眼,忽然觉得阳光有些晃眼,晃得他头晕,他慢慢低下头, 不敢有太快太大的动作, 怕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会跑出来。
“是有什么误会吗?先生这么好, 他怎么会不回来呢?或者,他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
他笨拙地, 下意识地想找点话来说,来缓解那股尴尬窒闷又无措的情绪,说着说着,反而心疼起陆崇来。
为陆崇鸣不平。
陆崇这么好,找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那个人怎么舍得不出现呢?
一直不出现,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那多可怜啊。
又是多可惜啊。
这样好的年华。
这样好的人。
却要一年又一年寻找下去,孤单下去,连过年都热闹不起来,一个人住大大的房子,只有一只猫陪着,那只猫也老得快要死了……
骆文承的胸口几乎是窒息般地疼了起来。
骆文承看着地面,喃喃般说:“都找过了吗?寻人启事呢,广告呢?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在哪里读过书,多大了,或许我也可以帮忙找找呢……”
陆崇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上前抱抱他,但他终究是克制住了。
不能那样了,不能给他更多错误的暗示了。
陆崇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有些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当他察觉到的时候似乎已经太迟了。
骆文承还小,对于帮过他救过他的自己,产生过多的依赖,以致于对两人关系有了错误的认知很正常,做错的是自己。
但他不可能好好地就对他冷漠起来,尤其是在骆家那帮垃圾步步紧逼,骆文承需要他的时候做出疏远的举动,否则以这个孩子的敏感倔强甚至是隐藏的偏激,事态会如何发展几乎无法预测。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他还来不及慢慢拉开两人的距离,就……
他不想伤害他,但有些事情,或许快刀斩乱麻会更好。
这才有了他顺势而为的那番话。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会找到他的。”陆崇突然说。
骆文承的声音顿时打住,他顿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陆崇说:“真的吗?”
“真的。”
骆文承就笑了:“那就好,就好。”
因为还没吃午饭,陆崇让骆文承先回去,他自己则留了下来,这次骆文承没有异议,听话地上车,回去后吃了午饭,和丁叔打了声招呼,就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他站着发呆。
环视着自己这个房间,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搬出去。
门外突然传来细细的抓挠的声音,他走过去开了门,就看到一只大猫矜持地收回前爪,蹲坐在地上,甩着大尾巴仰头看着自己,一双深琥珀色的猫眼亮晶晶的,软软地“喵呜”了一声。
骆文承眼睛慢慢弯了起来:“排骨啊。”
他弯腰把这只份量不轻的大猫抱起来,蹭了蹭毛脸,又亲了亲它的额头,抱着它坐在阳台上:“我们来晒太阳吧。”
排骨被又亲又摸,整只猫幸福得不得了,还翻过来求揉肚子,“喵喵”地细声细气叫了好几声。
面对陆崇的时候,它可没这么斯文乖巧。
骆文承被它萌得心都软了,又揉肚子又撸毛,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骆文承又去搬来一个画板架在面前,一手撸猫一手素描。
他的右肩恢复得很好,手臂已经能够比较灵活地活动了,只要不是举太高用太久,画画并不吃力。
他一会儿画画远处的景物,一会儿画画腿上的大猫,累了就抱着猫一起打盹,打着打着就睡过去了。
陆崇回来比较迟,看了看大厅,问丁叔:“文承在楼上?”
“吃完饭就上楼了,没出来过。”丁叔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的。
果然他家先生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迟疑:“他没什么异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