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66)
在他上京前,孙家对此都有交代,所以孙鹏对此倒是很淡然的,刘文听了,想到《范进中举》,见送来的东西果然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也就都收了,不过这些东西虽一般,但加在一起,也是值个几十贯了。
有了这笔钱,他们自然更是大大宽裕了很多,买起东西来也从容许多。
不过有利有弊,这其中的弊就是吃请不断,按照孙鹏的说法,那些商人他们不用太过理会,但其他举人的联谊,却是不能太过推辞的,这些刘文也知道,这些举人都是官员预备员,谁知道将来哪个会做到哪一步,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把路都封绝了。
所以有人来请,他们虽不能说次次都到,但请个三四次,总会去个一两的,几次之后,也会回请其他人一次,就这么一来二往,也混了个脸熟,然后就是互留名贴,称兄道弟了起来,安平帝圣旨到的时候,郑定辉就正在酒桌上。
这一次,刘文没有参加他们的聚会,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也还是有些兴趣的,虽然现代人提起古代的八股考试都带着几分怀疑,但他参加了这么几次考试,却知道,除了一些特例,这么考出来的,都是很了不得的,比如他们过去在元州结识的一个叫秦心的这次也中了举的,就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而还有一个叫李晨的,人已四十多岁,二十年前已是秀才,虽一直不能中举,不过却有一手好书法。
而他们在华安的交往,也都很是愉快,毕竟在这个没有电视电脑,甚至连小说都不怎么繁荣的时代,和人谈论谈论典籍诗词,也算是一项调剂身心的有意活动,而能中举的,虽不见得比秀才更优秀,可应该也不会太差,不过去了几次他就发现,这些人也许不见得不好,可是要想再和他们进行类似于华安那样的交谈就有些困难了。
身份的改变,令他们关注的方向也都变了,过去他们虽也清谈,但都是往大的方向走,就像是八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就算是说世界说国际关系,也总有一股质朴的天真,而现在这些,都一个个想着走关系跑门路,看怎么补实缺,虽也有想要更进一步考进士的,却都带着一种矜持。
刘文并不认为他们想要补实缺是有错,但是在现代的时候,他就不太喜欢应付这些,这也可以说是家族传统,他们一家可以说都是技术出身,他自己也是一步步考到后来的职位上的。
当然,就算是现在的校园,也都还有人情来往,或者免不了的什么事情,而一般这种问题,他都交给了萧二,所以,在他发现这种交往不太适合保持愉快的心情之后,他就交给了郑定辉。
郑定辉现在比过去更听话,无论刘文交给他做什么,都带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去完成,而且还经常用闪闪发亮的眼睛去看刘文,刘文先还不在意,后来被看的发毛了,就将他揪了出来。
“大哥,你偏心……”郑定辉扁着嘴对他进行控诉,刘文沉默的看着他,他继续道,“四弟就是经常这么看你的,他仰慕你,我也仰慕你啊。”
后一句,说的刘文的心肝一颤,不是欣喜的,是被肉麻的,在那瞬间,他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郑定辉继续掰着手指头说:“四弟佩服你的学识,我其实也是很佩服的,四弟佩服你的为人,我、我其实……也是很敬佩的……”
“你敬佩什么?”
刘文斜眼道,郑定辉看了他一眼,吭吭哧哧的说:“我敬佩你……你厉害。”
刘文继续斜眼,郑定辉继续道:“我就是过去不好意思说,但是现在我发现,我要是不说,大哥你就不知道,你不知道就会光关心四弟了,你关心四弟也没什么,可是,你也不能不关心我啊,他还有侍童有父母有家族,我、我就有大哥……还有二郎和英儿了。”
他说完,又用拿那一副,有些胆怯的,而又发亮的目光看向了刘文,刘文彻底的被风化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七十四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对刘文花心思最多的,那恐怕就是郑定辉了,虽然说他一开始研究刘文是因为其他原因,但无疑,过去的这种研究为他了解刘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对付刘大郎,硬的是不行的,这一点,他在最初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而至于软的……也许别人行,但他,也许是因为已经在刘大郎那里挂上了号,也许是因为什么不可说的原因,总之,他就算服软了,刘文也不见得会心软。
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郑定辉知道自己若要比的过孙鹏,那就只有不要脸了,所以,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一套很恶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的上了,至于自己为什么非要和孙鹏比……郑定辉觉得他这是在寻求公平——就算刘大郎要认弟弟,那也要一视同仁啊,凭什么就对别人和风细雨,而就对自己斜眼嘲讽呢?虽说这也是特别待遇吧,可是,凭什么是自己得到这种特别待遇呢?
在准备不要脸之后,郑定辉也做好了被削被打的准备,哪知道刘文却在看了他一眼之后,自己回去了,那身影……还有些憔悴。
竟然没有被刑罚?
竟然没有被嘲讽?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郑定辉有些惊讶,然后立刻的他就想到,刘文……吃这一套?
“原来刘大郎是需要被仰慕的!”
在确定了这点之后,郑定辉更是经常以仰慕的目光看向刘文,直把刘文看的又是头疼又是好笑。
若说刘文不喜欢别人仰慕,那是假的,谁不喜欢被赞赏呢,但郑定辉的这种情形,在他看来,就像是一个小孩闹别扭——弟弟多吃了一块肉,我也要!弟弟的衣服比我好看,我也要!
因为想到了这点,他也就对郑定辉那亮闪闪的目光多了一份包容——反正这小子干活比以前更勤快了,那就让他闪呗,要摸摸,那就摸呗,就当养了一只大型犬好了。
至于他现在能把冷眼当冰块,把嘲讽当糖豆,那不正说明这小子的耐虐程度提高了吗?这是好事啊!
一想通这些,刘文的头疼症状大大减轻,每当让郑定辉做什么的时候,就先摸摸他的头,把郑定辉摸的又是郁闷又是兴奋,兴奋的是,现在刘文越来越主动摸他了,无论是频率、次数都要比孙鹏的更多,郁闷的则是,他总觉得这种摸头拍肩膀的举动有些不对劲,那不像是摸人,仿佛是像、是像……郑定辉心中是知道像什么的,但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往那方面去想。
而且再怎么说,这也是刘文主动亲近他,被摸总比被甩眼刀好!
有着这样觉悟的郑定辉也很愉快,眼睛闪的更亮了,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了,有事没事的更勤快的往刘文身边去凑了,凑的侍墨再次发表了议论:“二公子虽是二榜的,但好像对大公子的依赖更强了,公子,你说二公子是大公子一手教出来的,这是不是说大公子其实是善于教人的?”
孙鹏没有说话,侍墨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在榜单最先出来的时候,他先是不敢相信,后来见的确如此,也就只有哀叹自家公子的运气不好,但是到了现在,他又不免想,这是不是刘家有什么秘诀啊,否则一榜同时中举的事情怎么就出在他家了?再联想到郑定辉先是磕磕碰碰的中了秀才,现在又这么神乎其神的中了举,就不免起了和刘家村一干人等的心思。
在他想来,自家公子的学识那自然还是好的,老师当然是好上加好,不过……也许不太善于应对考试?他过去一向觉得刘家不过是普通的农户,现在也不好说让自家公子跟着学之类的话,因此就想着法的暗示,哪知道效果却不好。
他哪里知道孙鹏根本就没有听进他的暗示,侍墨看出了郑定辉对刘文的黏糊,他自然更看出来了,要说,这也没有什么,人家兄弟情深,他再怎么说,也是不姓刘的,但是他就是觉得郑定辉的那副做派有问题。
“君子自立,君子、君子……”
君子了半天,孙鹏也想不出有哪一句是说,不让君子和兄长结好的,只有悻悻的叹了口气,回头再次去背自己的文章了。
郑定辉其实是个天生爱热闹的性格,当初又是和那些掌柜的打惯了交道的,虽说这一干举人在他来看还没有那些俗气的生意人来的坦承有趣,但也应付的来,所以对于刘文派遣的这个差事,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虽出身不怎么样,但到底是二榜的举人,别人也就不觉得刘文不到,有什么不好的了。
这一日他们正在酒馆中喝酒,其实在上榜前,这些先生们很有一部分是喜欢往红楼楚馆中跑的,现在中了举却不敢轻易去了,就怕被某位御史记上了,影响自己的仕途,因此这些聚会,倒是一向规矩的,而这一次的聚会,却是为了庆祝其中一个叫吴伯勇的拿到了实缺,这是他们中第一个谋得实缺的,而且还是一县主薄。
“祝伯勇兄一路顺风……”
“伯勇兄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提携小弟……”
“伯勇兄是我们中才学最好的,现在又是第一个拿到官职的,可见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不管是真心祝福的,还是暗含妒忌的,却是一个个都来敬酒,那吴伯勇心中愉快,也是酒到杯干,喝的多了,就不免的有些要控制不住,被人夸的多了,也就有些飘飘然,一开始还谦虚两句,到最后就只顾笑了,这副做派,自然更有人看不过眼了。
“不也是个三榜的吗,算什么最好的。”
当下就有人在郑定辉耳边嘀咕,郑定辉当做没听到夹菜,那人又道:“若说学识最好的,我看还是定辉兄,就是定辉兄一心回乡,若是一样留心走动,现在哪还有他吴伯勇的威风?”
他说的声音小,又几乎是趴在郑定辉耳边说的,别人自然是听不到的,但他这样的动作,其他人怎么会看不到,就算是已经喝的醉眼昏花的吴伯勇也发现了,当下就有些不快。
一个酒摊上,两个人咬耳朵,虽然说不是怎么有礼貌,但也不算什么,但其中一个是郑定辉,就令吴伯勇有些不舒坦了,一届的举人有几百人,他们虽然是互相拉拢,但相熟的,慢慢形成圈子的,也不过一二十人,这其中,除了郑定辉就还有一个是二榜的,但那一位是贡生不说,这也是第二次参加乡试了,而且人家一门心思就是要更进一步的,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眼红的,但是郑定辉算什么?
秀才上只是个第三等,举人就上了二榜,正式学认字也不过才三年,这样的人,衬的他们就是个笑话!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对郑定辉不顺眼,但当然就有些对他有芥蒂的,吴伯勇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当初一是顾念着郑定辉二榜的身份,再加上他们一门两个举人,所以虽有些愤愤的,可一直压制着自己,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