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孤岛[末世](10)
“用传统医学的话说,是能激发经气、疏理气机、调和气血。临床用在治疗痛经、神经痛、头痛、胃痛上比较多。”
“我给你两边都埋上耳针,你先试试看有没有效果,放心这个针入体内很浅,是很安全的针法。”
关远峰看他细细解释,倒有些歉疚:“没事,按你的方法治吧。”
周耘慢慢替他捻着针,关远峰又蹙眉,他还真感觉到了平时疼痛处一阵一阵微微的酸胀,这是……真的对那针灸有反应?针灸头上的穴位,竟然在腿上的神经能有反应?还是截断了的神经。
关远峰没说话,只是心中难免对周耘的医术又有了些信心。
半个小时后周耘果然将针都起了起来,和他简单交代:“半小时后再洗澡,耳朵可以擦擦,不要浸水,最好先不要洗头。”
送关远峰回去对门的时候,周耘又提了一盒码在玻璃饭盒里整整齐齐的绿豆冰糕给他:“今天做的,放冰箱里,饿了可以当零食吃。”
关远峰没拒绝,拿了回了屋里,他一贯没有吃零食的爱好,但放冰箱前,他还是打开尝了两块。
他今天看到周耘做绿豆糕,看起来确实不难,但味道却和外边卖的完全不一样。
冰凉柔滑,绿豆粉的细腻清淡充分和黄油的柔滑香甜糅合在一起,丝毫不让人觉得甜腻。
彗星眼巴巴看着他,关远峰倒了些狗粮冻干零食给他,彗星闻了闻只小小吃了一口就没吃了,显然刚才已经被周耘喂饱了,没什么兴趣,看来被养叼嘴的还不止是自己。
回了自己屋里,忽然觉得这房里太空太静了,退役带回来的皮箱还摆在那里,简单几件衣服都叠在里头,连衣柜都懒得挂进去。
连着阁楼一共五房一厅的楼中楼,只有楼上这间阁楼和卫生间是自己的,其他房间里都是父母和弟弟的旧房子里的旧家具等等不适合搬入新房却又舍不得扔的旧家什。
虽然在别墅常住,父母还是时常上来倒腾东西,并且经常警告他不让他乱动乱扔他们的东西。
比起周耘那边满满当当都是生活的痕迹,自己这房里,仿佛一直是个客人。
他也确实是个客人,这是父母的回迁房,他之前寄了钱来让弟弟帮忙在小区买个别墅,确实也是打算让家人一起住。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提前退役,更没想到是因残退役。别墅装修好了,他却成了并不受欢迎的客人,下半生的负累。
对面好邻居反而让他吃到了热菜热汤、新鲜瓜果、零食点心,倒是比血缘家人还强些。
而且对方还有着难得的安静性格,不会追问他为什么截肢,不会问他过去未来现在,话少却行为妥帖,是个很不错的邻居。为着这个邻居,这间他百般不喜的回迁房,居然也有了些好处。
关远峰洗漱后看了下书也就上床睡了。
然而这一晚,他竟然熟睡到了天亮。
第8章 大雨滂沱
关远峰是被雨声吵醒的。
他靠在床上用手撑起来,看着平平的被子下已经消失的双腿的部位,又看了看落着大雨的窗外。
窗口没有关严实,远处布满浓稠的灰色云层,滂沱大雨带来的丰沛水汽涌进房里,风灌满了空空如也的房间。
他茫然了一会儿,几乎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这么大雨,不用训练了吧?
直到起身时看到薄被滑落,空空如也的下半身,他回忆起来,自己已经退役。
熟悉的幻肢痛昨夜竟然没来。
自从截肢以来,每一个夜晚的来临都犹如置身熊熊燃烧火焰的地狱。
时间以分秒记录,变得可怖而难忍,生命虚无荒凉。
他渴望无知无觉的长眠,然而强烈的自尊心又认为这是被懦弱战胜,不战而败。
这样的疼痛,医生叫“幻痛”,他早已失去双腿,却在不存在的地方疼痛难忍。仿佛是他无法接受现实,卑怯而懦弱地沉溺在痛苦中。
当生命只剩下漫长的战斗,再也不可能迎来新生,迎来新的燃烧,就如肢体不能再生。他已是衰亡的植物,再也不可能有新的生命,也再也没有新的生命激情。
与衰微的毫无生命力的衰败身体相对应的,是越发敏锐清醒的感官和神经。如同一座日渐破败的房子,曾经满堂华彩灯火通明,此刻却在黑暗中听风声穿过破败的窗纸,体味每一粒灰尘落下的重量,忍受每一只虫子在破败梁上啃噬洞穿。
疼痛变得十分难以忍受,更可怕的是被世界抛弃,不再被人需要。活过每一天于他来说都是胜利,但并没有人在意一个累赘又多活了一日。
没有人再需要他,毫无意义的抗争变成了自我否定和自我折磨的徒劳。每一日都被长眠所诱惑,每一天都想要放弃,迎接自己的终亡,接受自己的失败。
然而他竟然得到了久违的一夜安眠,一个属于过去的梦,梦中他四肢健全,穿回了那身熟悉的军装,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看到周耘给他发过信息:“早安,今天下雨,早餐是蒸芋头糕、炸油条,虾仁瘦肉粥。”
过了半个小时后又发了个信息:“雨太大了,我在天台收拾药草,你醒了直接过来吃吧。”
言简意赅,连关哥之类的称呼都没有,没有讨好,没有同情,就是普普通通的信息,和每一天一样,简单发个菜单,却总是给他带来一丝期待。
芋头糕,应该是和绿豆糕一样的做法吧?芋头和糯米和面蒸,但应该是咸口的。
但以周耘的做法,应该和外边卖的又不太一样。
炸油条听着寻常,但自己家炸的,应该是酥脆的。虾仁瘦肉粥,对方做的粥品喜欢放些干贝、人参片。
他直到今天才感觉到,他居然对这样的信息是喜悦和期待的。才不过短短数日,他已经习惯这报菜单的短信,并且会对那些菜名做一番想象。
他按了按眉心,垂头,确实感觉到了腹中饥饿。
身体的感受在慢慢复苏,但因为睡眠充足,他那充斥着暴戾、忍耐、厌烦的混乱大脑仿佛忽然变得清醒了。
情绪也似乎变得稳定下来,从前那种理智的感知回到了身上。
睡眠很重要,他确实是知道,但他不肯服用止痛片来换取一时的安逸,逼迫自己接受生命给他的考验。
今天他却想起,人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不断战斗的。
人生应该是三餐一眠,饿了吃饭,困了睡觉,白天黑夜轮转,晴天雨天交替。
和对面这年轻的医生邻居一样,将日复一日的寻常日子,过得每一天都有滋有味。
“轰隆隆!”
窗外闪电雷鸣,他从沉思中摆脱,看了眼外边阴沉沉的雨云和更大的雨,有些担心。
他起身将摆在一旁的假肢给自己戴上,然后穿上裤子,撑着上了轮椅,过去先将窗口关上,然后打开房门,看到彗星守在门口,看到他亲切的上来蹭了蹭他膝盖。
他摸了摸彗星的头,简单洗漱后,从走道摇着轮椅到了阳台门,看到外边雨哗哗哗下着,天色暗得几乎近似黑夜,他把阳台门推开,四溅的雨水扑了而来。
幸好阳台出去的地方搭了温室,他进了玻璃温室,透过忽明忽暗的光线,他看见一个身影寂然伫立在外。
仔细一看果然是周耘站在那里,他手里举着一把伞,身上穿着雨衣,脚上套着雨靴,正抬头看着楼顶上雨水收集器、避雷针等设备。
天黑得几乎天台像是夜里一般,一道电光骤闪,雷声在天空炸响。周耘的冷峻眉眼在闪电光中一闪而过,紧抿的唇和微微抬起的下颔是一道紧绷肃厉的线条,和平日里和自己说话的温和神情大不相同。
关远峰原本要叫他的,却被这神情镇了一下。
但周耘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边有人,转过脸来看到他,大步走了过来进入了玻璃温室内,将伞收起,在温室玻璃门边按了下墙上开关。
温室里的灯亮了,周耘之前有些冷的面容在太阳能灯光线下变得柔和:“起来了?外边雨大,别出来了,下去吃早餐吧。昨晚睡得怎么样?”
关远峰道:“居然有用,昨晚我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