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知味(科幻)(53)

　　真是奇怪，明明是字正腔圆的星际语，可是叶泽却无法通过对方的汇报做出任何判断。
　　他的大脑在一刹那间空白，明显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将身体撑在操纵台上，他皱起眉，声音平静得像是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而听到消息的其他人都是一愣，很快都红了眼眶。
　　叶泽的双脚在原地停留了足足三分钟，没有人敢打扰，都在等待着他的命令。
　　又过了许久，他们才终于等到一个沙哑的命令。
　　“全面进攻，一个人也不能放过，我要活捉。”
　　“是。”
　　“你们都去战斗，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上校，你——”
　　“服从命令。”
　　“……是。”
　　士兵们悉数离开，很快只剩下了叶泽一个人。
　　他缓缓地抬起头，原本漆黑的双目中已经是一片血丝。
　　他看着外面茫茫的夜色，过了许久仍然没有任何思绪。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没有，而他想找的却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了。
　　可骨骼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生长，暴戾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全都流淌进血液中奔腾，无法停歇。
　　等到这些元素升腾到了极点，他的大脑才像是活了过来。
　　叶泽僵硬地望着面前的屏幕，很快将视线锁定在为首的那艘异形飞船上。
　　半个小时后，整个战斗区只剩下了两艘敌军飞船，叶泽让人留下为首的那一个，然后一个人驾驶着自己的飞船冲向了对方。部下想要从侧面支援，但是被叶泽强硬的命令拦住，只能纷纷提着心胆观察着战局，随时准备参与战斗。
　　在双方持续不断的攻击之后，叶泽拿到了绝对的主动权。
　　他无限逼近了程鹏乘坐的飞船，在最后甚至直接打开了飞船舱，通过升降仪抓住了对方的飞船外围杆，他自己的飞船此时已经完全控制了程鹏的操纵区，叶泽径自打开他的舱门蹿入其中。
　　舱门重新关上，叶泽缓过那阵强烈的压迫感之后抬起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程鹏。
　　后者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手里拿着钢刀，说：“没想到上校对我这么热情，直接来我的飞船做客了。”
　　叶泽用猩红的双眼注视着他，缓缓站起身的同时也从身侧抽出了一把钢刀，他看着对面的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会亲手结果你。”
　　程鹏神色也不像先前那么凝重：“那就来吧。”
　　两个人曾经在死亡之森的地下近身格斗过，能力不相上下，此时也一样。
　　叶泽用手中的钢刀去刺对方的腰部，程鹏立刻挑起刀尖拦住，一阵刀刃摩擦的尖锐声，两个人的钢刀一横一竖互相角力，凑近时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两个人的动作皆是快而有力，身形交错间，一时难以看出谁能胜。
　　在一次近身中，程鹏低喘着气，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叶泽道：“你就算把我杀了也不能让柏渊起死回生，不如跟我联手。你作为卡亚人的后代，难道没有和我一起恢复我们古文明的愿望吗？”
　　叶泽紧绷着牙关，在程鹏分神时划破了他腰侧的皮肤，一言不发地继续着进攻。在几次出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后，程鹏也放弃了对话，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和叶泽的搏斗中。
　　在对方的一次失误中，叶泽抓住了机会，握着刀身的手一横，担在了对方的脖颈处，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其扭在身后，程鹏痛叫一声，手中的钢刀一松。
　　叶泽扔掉钢刀，将人压在身下，他的拳头密而重地砸在对方的身上，程鹏的面部很快便肿了起来。
　　叶泽砸红了手背，两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一双眼猩红到了极点，他居高临下的姿态和手下的动作让程鹏不得不伸出手想要挣脱喉咙处的束缚，但是始终无法挣开。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青紫，就在叶泽几乎要将人掐死时，舱门再度打开，他的部下立刻赶了过来，拼尽全力将叶泽拉开。
　　无论如何，程鹏都是联盟的重犯，要交给军事法庭仲裁，如果叶泽掐死了他恐怕还会背负不小的惩罚。
　　程鹏的双手双脚被锁铐箍住，半个身体动弹不得。
　　他仰着头发声哈哈大笑，说话给叶泽听：“你再怎么恨我，你的柏渊将军也回不来了。我能拉他垫背，也好。”
　　叶泽还想上前，身体再次被部下拼尽全力按住。
　　他们正想劝说些什么，却很快噤了声。
　　叶泽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他的脸上有几处刀伤，伤口鲜红，渗出几道血色。他的眼眶和鲜血一样红，泪水溢满眼眶后肆意不停地滑落下去，裹挟着绝望和悲痛的情绪一颗颗砸落在地上。
　　飞船外是迢迢星河，黑夜间偶尔浮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这里，唯有时间是永恒的，悲喜无常都如刹那烟火，转瞬即逝。


第82章 旧物
　　很快，柏渊以身殉职的消息传回了赫拉莫，这座星球的所有居民都沉浸在了悲痛之中，埃尔加长老亲自在星网上发表了悼词，民众们自发地为他举办悼念活动。
　　而由于叶泽在战场上的出色表现，埃尔加长老亲自与他对话，将他的实质头衔升至少将级别，只要他能够平安回来，军衔授予仪式便会由埃尔加长老亲自举行。
　　两个月后，叶泽跟几位部下在加蒙星球的战场后防线上观察着战局实况，前线的战报传来，室内的其他人都为之一振。
　　“报！报告！报告将军！”报信的士兵几乎激动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缓了缓才将消息完整说出，“报告将军，巴卡达人向我们投降了！”
　　叶泽左手边的部下也激动万分：“太好了！将军，我们还要继续进攻吗？”
　　旁边的一位说：“这是自然的，巴卡达人嚣张了这么久，要让他们尝些苦头才是。”
　　加蒙星球是巴卡达人重要的驻守地，自从柏渊将军殉职之后，所有的部下都能够感受到叶泽状态的变化。在这两个月中，他像是被神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一个月前艰苦的马屿战役中，叶泽连续三天三夜没有休息，最后甚至亲自驾驶着一架战机击溃了对方的防守线，在军团中已有战神的称号。虽然巴卡达人选择了投降，但是部下相信叶泽也愿意选择继续进攻。
　　而叶泽在听到这个足以让人热血沸腾的消息时仍然面无表情，他的视线仍然凝在前方的观察台上，过了许久才移开目光。
　　“通令全军，全部停止攻击。”
　　“是。”
　　他说完便转身走进了一旁的隔间，门关上，剩余的几位面面相觑了一阵，都猜不出叶泽的想法，但还是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
　　巴卡达人是墨金联盟的中坚力量，他们选择了投降，克纳人也没有坚持多久。
　　当天下午叶泽就和埃尔加长老接通了信号线。
　　“停止攻击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叶泽看着屏幕道：“我没想法。”
　　埃尔加有些意外，这两个月里叶泽的能力已经在军事联盟得到了完全的肯定，而对方的杀伐果断和硬派作风也让他极为欣赏。他正准备听到对方会为接下来的谈判提出什么样的意见，可叶泽却直接告诉他没有任何想法。
　　埃尔加沉默了一阵，说道：“好吧，原本以为能够得到你的建议，现在看来你应该是累了。处理完后续事宜尽快回来吧，军部已经开始为你准备军衔授予仪式了。”
　　叶泽的神色未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他点了点头，很快便切断了与埃尔加长老的对话。
　　一个月后，严家门口。
　　严真真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大门，又回头看着端正地坐着一言不发的母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口站着的是他们星球的英雄，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几乎刷满了整个星网，简直要掀起一阵狂热的个人崇拜。在最近的星网评选中，他包揽了Omega和Beta两个群体最想与之共度一生的Alpha这两项的第一名，照片上的叶泽俊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可是如今，她的母亲却将这位战神拒之门外，这让严真真有些不安。
　　门外，叶泽静静地在门口等候着，等待着自己能够进入的那一刻。
　　天色阴沉，零星的雨点开始飘落，站在门外的青年如雕塑一般。
　　又过了半个小时，严真真终于忍不住了，她坐到严母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小声地劝说道：“妈妈，外面雨太大了，还是让他进来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你和爸爸都恨柏渊哥哥，那些东西也用不到，我觉得还是让他拿走也没什么。”
　　叶泽之前来过一次，问这里还有没有柏渊的东西。严真真迟疑了一下，点了头。当初严家父母要将柏渊的东西全部扔掉，她偷偷拿回来一点，一直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半年前见过叶泽和柏渊一起，猜得出他们的关系，那些属于柏渊的东西交给对方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她在取东西的时候撞上了严母，后者勒令她将叶泽拒之门外，但是没想到对方这次又来了。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就在严真真准备再劝时，严母站起了身。
　　“你把东西给他吧。”她说完便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严真真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大门。
　　叶泽站在门外，听到开门声后转过身来。
　　他一身深蓝色军装已经全部湿透，硬朗的黑发也湿软地垂在眼前，严真真看着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晃了晃神，然后说：“将军请进来吧。”
　　“谢谢。”他的声音沙哑。
　　严真真领着叶泽进到房间里，让他在客厅暂时等一下，自己去房间里取了拿给他。
　　将那沉甸甸的盒子交给对方，严真真怕严母听到声音，小声地说：“这是柏渊哥哥十几岁的时候用的东西了，我把它拿给将军，希望你不要把它扔掉。”
　　叶泽将盒子抱在怀里，垂眸看了片刻，低沉地开口：“我不会。”
　　“嗯，那我就放心了。”严真真笑了一下，眼眶有点红。
　　她的两个哥哥都没有了。
　　叶泽再次道了谢，严真真将他送到了门口。
　　雨小了一些，变得细密起来，严真真看到叶泽将外套解开，将盒子包裹在他的军装大衣里，一步步走入连绵的雨水中。
　　她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走到严母房间外，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忍不住抵住门，再次红了眼睛。
　　雨过天晴，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军衔授予仪式得以成功举行。
　　埃尔加长老微笑着将徽章别在叶泽的面前，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啊，新一代最强的军事人才是个面瘫，这么值得高兴的时刻他也不笑。
　　叶泽站在台上，下面是热烈的掌声，他抬起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
　　这个房间原先是那个人的，他申请住了进来，可如今却觉得不过是徒增伤感。
　　事实上，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了无意义的，拿到那个人的旧物又有什么用的，那些歪了笔头的钢笔，泛黄的信纸，掉漆的记录本，都不过是更清晰地告诉他：那个人不在了，你只能靠这些撑着，活着。
　　叶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自我折磨，但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摆脱这种自我折磨，一个月，一年，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
　　他和柏渊一起所有说过的话，所有的拥抱和亲吻都镶嵌在他的骨肉中，时间越长，就会嵌得越深，根本无法拔除。那些记忆存在于他的每一个呼吸中，每一个梦里，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忘记。
　　炽热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洒在他年轻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