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36)
“你、你难不成是警察?”许俊斌脱口问道。
易阿岚没回答,许俊斌又急忙忙道:“你还要因为我杀了人就想把我抓去坐牢里吗?警察同志, 咱在这里就不要这么迂腐好不好?我看你年纪轻轻,娶媳妇了吗?买房了吗?贷款背得累不累啊?之前我想害你是我不对,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 为了活着嘛。只要你放我一马, 你要多少钱随便说!我保证是你一辈子想不到的荣华富贵!你以后就可以辞职不干,不做这生命危险的行当, 尽情去享福!”
易阿岚对此当然无动于衷,不过难保换了一个人,不会被许俊斌粗暴但极具吸引力的金钱诱惑腐蚀。
易阿岚现在想的是给周燕安报个平安,他们约好了,他一经脱险就会给周燕安打电话,不过易阿岚发现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已经损坏死机,许俊斌的手机倒是能拿来一用,但易阿岚现在可不敢放松警惕。
易阿岚拖着伤脚,转移到许俊斌后方,说道:“我的枪正对着你的脑袋,你要有什么小动作,我会立刻开枪,我差点死在你刀下,可不会跟你开玩笑。你现在把刀扔了,给我往前走。”
背对着他的许俊斌面色几经变换,犹豫地站在那没动。
易阿岚装模作样地推拉两下保险栓,弄出咔咔的金属声效。许俊斌被吓到了,立即把站着血的刀扔到一旁,往前走:“别冲动!别冲动!”
“慢点!”易阿岚喊道。
许俊斌听话地慢了下来,后背发凉地往前走去。就像上一次许俊斌拿刀抵着易阿岚一样,易阿岚在他身后,驱赶着他在县道上渐行渐远。
前方约两千米处是县道和省道的交叉口,在那附近有一座大型加油站,24小时营业,服务于来往的运货车辆。
早在易阿岚和周燕安第一次到南铁时,周燕安就注意到了那里的加油站,并特意去问过,虽然加油站都引入了自动加油装置,但晚上仍有人员值班。加油站远离居民区,值班人员都是开车过来的。
在加油站映入眼帘时,易阿岚一咬牙忍着痛,悄悄地加快脚步,许俊斌对易阿岚的接近毫无知觉。
许俊斌的后脑勺近在迟尺,周燕安指点过的关键部位在脖颈和脑袋之间,这里一旦遭受重创,人会立即昏迷过去。
易阿岚举起枪,枪托狠狠地朝那个部位砸过去。
许俊斌一瞪白眼,叫声都还没发出来,就扑通朝地面扑倒。他庞大的身躯甚至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易阿岚心有余悸地抹开额头的汗,立马将许俊斌的上衣和裤子扒下来,用袖管和裤管将他手脚绑得严严实实。接着才拿出许俊斌的手机,用他指纹解锁,一边朝加油站那边一跛一拐地跑过去,一边拨打出烂熟于心的号码。
周燕安站在不胜寒冷的高处,看到的北山市已经越来越黯淡寂静,而夜空却越来越热闹。
进入三十二日已经接近二十分钟,易阿岚还是没有打来电话。而按照他原本预估的,如果一切顺利,最迟不过三分钟,易阿岚就应该能安全脱身,除非出现意外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燕安做不出频繁摁亮手机看看是不是没电、没信号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他只是感到一阵孤寂,轻雾一般地盘踞在深夜山间。
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雾气便像受了惊扰似的纷纷退散。
周燕安看到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易阿岚打来的。
易阿岚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周燕安!”
周燕安露出微笑:“你还好吗?”
“很好!”易阿岚说,“我到加油站了,我在值班室找值班员的车钥匙,车就在外面停车场,哦,值班室还有个急救箱,我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许俊斌呢?”
易阿岚把通话外扩,手机放在桌子上,拿碘伏喷雾给手臂刀伤和脚腕上的扭伤消毒,疼得嘶了一声:“昏迷了。”
“接下来你准备把他怎么办?”
易阿岚有些犹豫。
周燕安说道:“我们已经分析过很多,你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易阿岚低低地嗯了声,埋头用绷带缠住手臂。
周燕安也没再说话,听着那边绑带撕扯的声音。
“我找到车钥匙了。”易阿岚过了会说,接着传来车辆开锁的叫声。
周燕安问:“手机电量还充足吗?”
易阿岚去看电量格:“不多,百分之二十吧。”
“那就先挂了,记得定时报平安。”
“嗯。”易阿岚挂完电话将手机设置成不息屏模式,要不然一旦锁屏,他都打不开。
易阿岚将加油站这辆唯一的车开回到县道交叉口,勉强将昏死的许俊斌塞进后备箱,然后直上省道。天色还是漆黑的,荒凉的公路上,只有一辆车在飞驰。
易阿岚没直接从高速路返回南林市,而是下到沿途城市里,他要去城区一些大的药店或者医院找些更好的药物,至少弄一些止疼止血化瘀的,再找点食物填饱肚子。
顺便处理一下许俊斌。
当许俊斌醒来的时候,已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鼻尖还萦绕着淡淡乙/醚的味道。这味道证明他被打晕后,又被乙/醚迷晕了很长一段时间。
“王八羔子!”许俊斌摸着疼痛的后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潮湿,昏暗,封闭,狭小。
许俊斌顾不得疼,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一看就知道是地下室!他奔到门口,铁门在外被紧紧锁住,他用力推拉半天都毫无反应。
整个地下室,只有那小半截伸出地面的窗户有关,许俊斌又跑过去,趴在窗口,努力朝外张望。
他只能看到小小的空间,天已大亮,照出绿草、树干和对面房屋的墙根,没有任何标志性的物体。
“有没有人啊!”许俊斌拉着嗓子喊了半天都得不到回应。
许俊斌呆住了,随即气急败坏地跳脚。他已经想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在昏迷之中被人丢进了不知道在哪儿的地下室,跑是跑不出去的,又不会有人来救他。即使有人愿意救他,都找不到他在哪儿。
地下室里还堆着一些饮用水和饼干面包之类的食物,只能保证饿不死。
许俊斌在三十二日已经失去了价值,失去了最重要的筹码。哪怕三十二日处处是宝藏,哪怕他是千万分之一能进入三十二日的,可他被困在这儿,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尽管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想到好不容易得到的机遇,他洋洋自得的、无比珍贵的三十二日“准入许可”都将成为梦幻泡影,许俊斌对着墙壁拳打脚踢,无能狂怒。
好长一会儿,许俊斌才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垂头丧气地拿过一瓶水和面包,味同嚼蜡地啃着,喝着。
他很快发现舌头发麻,那混小子该不会拿了过期面包给他吧?许俊斌去看面包的生产日期,眼前的文字却模糊不清,分出重重幻影,随之而来的是呼吸困难,肺腑火烧火燎。
接着他猛地绷直身体,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弥留之际,许俊斌才意识到,水和面包里有毒!他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个人没有直接开枪打死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给他下毒!
他的双眼徒劳睁大,伸出手企图去抓住眼前缤纷的幻觉,还是活着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这一辆车开在银带般的高速路上。丘陵起伏间,夜色渐渐稀薄,由漆黑渐变为浓黛、墨蓝、青白,给人一种越往前开黑暗越浅淡的错觉,似乎只要一直往前开,就能开到永恒的白天里去。
车窗都降下,凌晨的冷风灌进车厢内,将易阿岚脸上的泪水吹干。
易阿岚看着前方的路,想的却是身后的事。
“如果把他关在地下室,三十二日里他自然毫无办法。”周燕安曾对他说,“但以他的性格不会认命,他会在现实中寻找解救办法,唯一知道他位置的你将会被他纠缠,他甚至会对付你的家人、朋友。”
“我说这些并不是逼你做什么,我只希望你了解你每一个选择带来的所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