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上(123)
仇疑青手指点向宝华巷:“及至更晚,亥时末,金时成看到张和通‘喝醉了酒,让人架着走’——恐怕不是喝醉了。”
叶白汀目光微深:“是死了。”
这个行动路线非常清晰,立刻就能勾画出来,是个大三角,时间相隔也并不久,凶手如果在这个时间内作案,肯定远不了,范围有限,地方就很好找了。
叶白汀抬头,转向申姜:“恭喜申百户,你可能马上就能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了。”
申姜上前一看一寻思,这没多远啊:“屁大点儿的地方,至多一下午,我回来复命!”
心里一兴奋,歇都不想歇了,申姜调头就走,生怕人跑了似的。
叶白汀却还有一件事没说,凶看向仇疑青:“失火现场的红布……孙鹏云说有,不确定,李宣墨证明了的确有,珠宝铺子那次爆炸不是成功阻止了?你有发现这种红布么?”
仇疑青目光沉凝:“我看到的,是一块黑布。”
“黑布?”
“没错,四四方方,八仙桌桌面大小。”
“那有必要调过来对比一下了……”
……
申姜活儿干的细致,先在外围控制,把指挥使划出来的圈子团团围住,再从外到里,一家一家,一个宅子一个宅子的搜。
这里靠东南,不是特别繁华的闹市,也就沿街的地方热闹点,有店铺,有长街,往里走都是深巷,巷子中间还住着各种各样的百姓,有烟火气,越往里越安静,越没有人声,等到了挨着护城河的地界,就更不是什么好地方了,护城河的淤泥不可能清到街道桥边,不能影响正街美观,就落在了这偏僻又无人烟的荒滩上。
巷子最深处,离荒滩越近,淤泥带来的腥味越重,声音也从之前的安静,变成了微吵,河水是流动的,靠得越近,越觉得它响,到了冬日,河面结冰,冰下也并非平静,冰与冰也有缝隙,冰与冰也会摩擦,朔冷北风呼啸而过时,双方碰撞,会产生更大更奇怪的声响,让人不敢靠近……
很快,申姜找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宅子,味道有点特殊,这四周都是空房子,都有荒滩独特的泥腥味,但这个宅子的腥味……夹杂着很重的铁锈味,非常不对劲!
申姜抓人经验也算丰富,立刻命令大家噤声,隐蔽,不可轻举妄动,观察完四周环境后,打头走在最前面,形成楔行小队,往前突进,也没敲大门,直接跳进了墙里。
腥味越来越重,不但有铁锈味,还有特殊的臭味。
大冬天的能出来这个味儿,也是有本事的很。
申姜眯了眼,拔出绣春刀,几个简单指令下去,让大家分开包围,门窗墙头及后门,全部堵住了,才踹门而进:“锦衣卫查案,里面的人给我呆好了,不准动!”
他率先冲进去,后面锦衣卫跟随,第一时间检查屋里人员,有没有人,几个,都呆在哪里——
没有发现,房间很大,空荡荡,一眼能望到头,桌椅床柜都有,就是没有人。
现场触目惊心,墙边飞溅的痕迹,地上的拖拽痕迹,散落的木棍及钉锤上的血迹……唯有一个角落是干净的,那里放着一个搭衣服的架子,却没有任何衣服,只有几条披帛。
浅纱的披帛,颜色和三个女死者身上的衣服一致,干净柔软,因为刚刚踹门进来的风,它们轻轻拂动,似在诉说着什么。
申姜也吓了一跳,抹了把脸:“都愣着干什么?往外头四下找找,看人走没走!分个人回去报信,速速告知指挥使!”
我的乖乖……这里还真是第一案发现场!过去这么久,好多血渍都变黑了,就这个量,这个模样,凶手就是在这里杀的人!
……
这次线索发现的速度着实有点快,仇疑青桌上的文书都还没处理完,听到锦衣卫报信,抄上绣春刀就要走。
没走两步又顿住,脚步一转,去了暖阁。
叶白汀正吃药呢,见仇疑青走过来,表情明显不对:“怎么了?”
仇疑青眸底晦暗:“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了,你随本使同去。”
“我就不必了吧?”
叶白汀倒不是害怕,杀人现场他见过很多种,早过了害怕的时候,风寒也没关系,已经快好了,他只是觉得,仇疑青带着他,不太好办正事。
毕竟……他不会骑马。
“随我同去。”
仇疑青已经过来拉人,顺便把副将拿过来的大氅裹到了叶白汀身上:“不会冷。”
叶白汀垂眸看了看裹得严严实实,手都伸不出来的大氅,这不是冷不冷的事:“别耽误你的正事……”
仇疑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会很久。”
叶白汀感觉到了‘你必须去’的意思,再看对方的眼神,突然领会到,仇疑青是担心出现上次一样的意外么?可彭项明不是已经被他按住了,还担心什么?
别人非要坚持,没办法,他只能体谅一下:“好吧。”
又是二人共乘一骑,一路风驰电掣,小铃铛清脆作响,但是很暖和,他没吹到一点冷风,仇疑青的大氅就是不一样,足够厚实。
很快到了现场,房间里的样子……触目惊心。
叶白汀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血痕,滴状血痕,喷溅状血痕,流柱状血痕,擦拭状血痕,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血印痕,血泊……
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木棒,石头,锤凿,以及留在上面深深浅浅的,现在已经完全是深褐色的血迹。
叶白汀学过犯罪现场痕迹分析,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受害者是怎样试图逃跑,怎样逃不了,怎样被虐待……她们是怎么想要保护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墙角或挨着墙边,苦苦求饶,还是没有被放过……
凶手很享受这个过程,他虐打这些人,甚至逼迫她们站起来跑,这不会给他带来烦恼,反而是更大的刺激。
这里环境封闭,没有街坊邻居,外面河水声大,受害者就算叫喊,估计也没人听到,更别提受害者都被迷香迷晕过,还没醒来就已经遭受虐打,醒后力气也很小,就算呼救,声音也不会大。
这里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就是最合适的杀人场所!
畜生。
叶白汀闭了眼睛,捏拳的手指有些颤抖,再睁开眼时,已经肃正犀利,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平时更尖锐。
他走到墙边,一处一处,认真观察每一处血迹,每一处凶手的行为轨迹:“这里,是王采莲遇害的地方,凶手虐打杀人后,用石头砸烂了她的脸——”
“……这里有多处滴状痕迹,应该是方晴梅身上那些被划的细密的伤口留下的。”
“这里的拖拽痕迹,是死者抓住想要逃跑的受害人后,拎着……可能是拎着头发,拖过来的。”
“……这张床有绑痕,是余红叶被绑的地方。”
一处一处,他分析着,声音越来越冷,表情越来越淡。
申姜拳头也捏的咔咔响:“畜生啊,这是!”
北风朔冷,河冰空寂,有些人的性命永远留在了这个冰冷的冬天,再也不会感受到春日的温暖。面对着一个以杀人为乐的畜生,闻到的是令人不悦的腥臭味,她们临死之际,是何等的绝望?若有来生,她们还愿意来人间走一遭么?
仇疑青紧了紧叶白汀身上的大氅:“你在生气。”
这很少见,少年心中有规矩,有善念,但也通透,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情绪最好不要有,以免被情绪左右,判断有所偏颇,他一直是理智的,聪明的。
叶白汀紧紧抿着唇:“你看,在某些男人眼里,女人就是物件,他们认为自己有判刑和处置她们的权利,甚至觉得自己在伸张正义,丑了不行,胖了不行,不能生养也不行,身为女人就是原罪,不为他们奉献,不为他们肝脑涂地一辈子,就是不忠,不配,不如去死。”
“他们从不觉得姑娘们可爱,不觉得姑娘们应该被怜惜,被鼓励,活出光彩,他们的目光永远透着挑剔,外貌,身材,性格,听不听话,恭不恭顺,但凡哪里有一点不好,都能成为被他们言语攻击的理由,哪怕是这样死了,他们也不觉得她们惨。有些人明目张胆就敢这样说,这样骂,有些人没直说,却也这么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