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276)
白骨刃在她掌中嗡嗡自鸣起来,凄烈的刀芒几欲自行斩出。
斩破!斩破!
不过幻象而已!
女须却忽然停下了。
白骨刃的刀锋就停在幻象前,停在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前,刀芒吞吐不定,却一直没有劈下去。
女须看着那张脸,那张狰狞的、怨戾的、痛苦的脸。
她忽然清醒过来,开始看着自己。
横眉怒目,杀气缭绕,怨煞深重。与这张幻象中的脸越来越相似。
女须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自十世之前,她还是个脆弱的凡人起,畏惧便无法阻挡她,畏惧只会使她生出愤怒。九曲河旁,受神明所点,她定下了自己的道路。不斩河妖,不离苦海;不平世间,不解怨煞!
但定下道路,并不代表着走完了道路。
倒天梯的难登之处不在于道外的幽邃、不在于几乎没有尽头的消磨,也不在于由心而生的幻象。这些并不是为了引她畏惧,生出退却之心,倒天梯真正的险处,在于引道心之瑕。
愤怒生怨煞,怨煞迷心智。纵有承负之心,但若超出她的能力所限,怨煞同样会影响她的道心。
若不能明悟倒天梯针对的是道心之瑕,则其永远没有终点。
女须闭目调心。
修行之人,皆为路上之人。道心有瑕并不会阻止她前行,既然看穿了心瑕所在,平复下一身怨煞,便能够登出倒天梯。
就在女须心渐平息如明镜、一身怨煞逐渐收敛之时,幽寂的倒天梯中,忽然响起一声冷笑:“负怨煞,斩不平?心无边际,则怨煞无有边际。怨煞即不平,你斩得什么东西?!”
心无边际,欲不知足,未得所偿便生怨煞。
有人因身受不平而生怨煞,亦有人因欲望不足而生怨煞。
心欲便如这无底之洞,永无填满之际。或有几许口角,便要灭人满门方觉甘心;或有未能占得便宜,便咒死骂活,怨恨之深活似被人刨了祖坟;或有祈神无度,愿望未成,便转生嗔怒,好像泥偶木塑欠了他百两金银……
负怨煞?何人负得起众生无边无际的怨煞?!以此不平之怨煞,如何斩得了众生贪求无度的不平?!
一语如滚滚阴雷,霎时在女须平波如镜的道心上劈开一处窟窿,卷起滔天的浪,坠成无底的旋涡,将她死死困在倒天梯当中。
……
黄泉的波澜渐渐平息,随着又一枚黄玉沉落,第三条黄泉也被社土之力贯通。
辟动地停在黄泉之上,憨实的脸看上去十分快乐。
又砸了一座黄泉客栈!他身上那种虚实不定的诡异状态已经彻底消去了,但也不再想要离开幽冥。黄泉客栈还有几座?他还能砸!
李泉瞟了他一眼,忽然一笑:“回去吧。”
“啊?”辟动地憨愣愣道。不砸了吗?
“下一座,可不好砸了。”李泉悠悠抬头。
在砸了第二座黄泉客栈时,浑沌也就该反应过来了,但仍由着他们用老套路砸了第三座。
不是他不在乎了,而是他要将所有的力量,用来守住剩下的六道黄泉。
玄清教被灭、大劫突变之后,浑沌以迅雷之速在幽冥当中立下了五座黄泉客栈。他们砸了三座,还剩两座,但前五座黄泉客栈,浑沌想立几遍就立几遍,第六座却不一样。
六乃阴极之数,第六座黄泉客栈若立下,幽冥必生大变故,但第六座黄泉客栈也不是那么好立下的。天地之道虽有残损,却并非任人揉捏,浑沌想要颠覆幽冥,第六座黄泉客栈所面临的反冲之力也最大。故而,浑沌一直在等待能够立下第六座黄泉客栈的时机。
被社土之力重新贯通的黄泉之上无法再次立下黄泉客栈,但浑沌并不介意李泉砸了他三座客栈、失去这三道黄泉。因为只要第六座黄泉客栈立下,他就能借此颠覆之力打破三道黄泉中的社土之力。
但他不可能再让李泉占据任何一道黄泉。
因为黄泉只有九道,剩下的六道黄泉,他一道都不能失!
辟动地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但他明白李泉说不好砸,那就是真不好砸了,而且看起来之后也不带他砸了。他不由满脸失望。
李泉看他这模样就笑:“你要想留下来也行。”
辟动地满脸欢喜。
“那还继续砸吗?”
“要等一等了。”李泉含笑道,目光幽深。
他要等一个时机,一个,浑沌也在等的时机。
第142章
倒天梯,登的不是无底峡道,而是自身修持之道。
无底洞,入的不是幽冥无底,而是来者道心之漏。
若道心无漏,自身修持圆满,则可超脱生死,不入轮回。
想不明白倒天梯是什么,便无法登出倒天梯,觉察不了无底洞是什么,便会在自心缺漏中越陷越深。
女须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她原本只要平复心境,就可以登出倒天梯,但偏偏那突然一语,点破了她修持之道的不稳之处,将她强行拉坠至无底洞之境。
她的道只显化为脚下的一段石刺,石刺之外,周围已尽是无边的幽邃。
答不了此道之疑,她便终将困于此地。
无边的幽邃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面色青白,唇寒目冷,一身幽绿墨黑相间的无袖甲衣,露出两只裹着暗红窄袖的臂膀,两个肩甲上各自延伸出一条长长的锁链,其上有鬼火流光隐隐,延伸至手肘下方,缠在小臂上,形成了一对奇异的臂甲。
女须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此人:“郗沉岸。”
郗沉岸幽沉地看着她,这位统御一方的大鬼王一身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好像他只是一个淡薄的影子,目光却似能透骨见髓。
方才正是他一语点破了女须的道心之漏,将她强行困在此地。
郗沉岸就这么打量了女须半晌,那目光没有感情,也不含善意。他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女须的疑问,就这么一步一步踏着幽邃向她走了过来。
不,不是幽邃,他脚下好像踏着另一条道路。
女须看他的步伐,便明悟到,郗沉岸脚下同样有一条道路,那是属于他的道,也只有他可以看得见。这是无底洞中的殊异之处——每个人只能走自己的道路,也只能看见自己的道路。只不过,郗沉岸或许有些不同,他是第一个登过倒天梯的修士,亦在无底洞中居住了无数年。他好像能够看到别人脚下的路,从那些显化的石刺中看出别人的道。
女须的道心不稳,便只能困在脚下方寸之间,若是尚未明确自身之道的人落入这无底洞中,怕是连这一枚落足的石刺都不得,只能落入无底幽邃之中。
郗沉岸足下虽然有路,但他想要走到女须身边,就要明白女须的道在何处,因此他走得并不太快。
女须只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郗沉岸见此,就翘起了嘴角。他的眼角是上吊的,嘴唇薄而长,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不屑的冷嘲。
但他却是觉得女须的反应着实很聪明。她觉得自己不含善意,看得清眼下的情势,便不浪费时间再追问些有的没的,而是想要先在他到来之前破开疑障,好能够在无底洞中行动。
她动得了,才有机会。
可是,修行上的关隘,岂是那么容易破开的?
女须不去耗费时间询问郗沉岸,郗沉岸此时却想要主动告诉她了。
“你是为了黄泉客栈而来?”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
女须闭目不答。
“你来得很好,”郗沉岸并不在意她回答与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幽冥当中要立下第六座黄泉客栈,那不太容易,需要一个结实的基底,我看……”
纵使女须不去理会,郗沉岸的声音还是传入她耳中:“你很合适。”
煞气骤烈,女须下意识握紧横在膝上的白骨刃。纵使她知晓郗沉岸是在干扰她的心境,但他话语中所透漏出来的信息,还是不由得使她心神受到震动。
郗沉岸,竟与黄泉中那群炼怨魂为棺船客栈的邪修们同为一伙吗?
……
幽冥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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