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105)
……
云雾起涌。
那不是山林里蒸腾而起的地气,而是来自一直被云雾笼罩的小院。
那浓厚的云雾突然像外翻涌起来,眨眼就吞没了整座李府。
“上神。”丁芹下意识回首看去。
那云雾已经将她与院中的其他生灵们裹入。云雾在外面看着十分浓厚,但在被裹入其中时,却仿佛只是笼罩了一层薄雾,可以分明地看清楚周围。
云雾继续向外扩张着,将天空裹入、将泥土裹入、将飞蝗群裹入、将地神裹入、将蝗王裹入……
云雾突然停了,所有被裹入云雾中的蝗也停了,像凝固在琥珀中的虫。
紧闭许久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白衣乌发的神明从中走出,他的步子不急不缓,就好像云是停的、风是静的,山林里有清晨时草木的水汽,通透的日光落在每一滴洁净的露珠上。
一阵古怪的力量突然从蝗王身上爆发,它挣动起来。
神明抬首,双目如渊。
在那目光下,蝗王霎时又静止住了。它身上所有的因果线都凝固了。
众生心念繁杂,行举多受因果牵扯,外境多为因果困缚。当心性修为没有达到不沾因果的生灵,被强行凝固了因果时,其心念的运转,便也凝滞近乎不存。
至于蝗王身上那古怪的力量波动,它被困在云雾之中,并没能传出去。
神明举臂,宽广的袖从他指尖滑落到手腕,露出了一支莹白如骨的笔。
笔锋横落,于虚空中画下一笔。一笔之后,蝗群陨落。
不只是蝗王,也不止是云雾之内的飞蝗,鲤泉村、水固镇、章宁城……乃至整个卢国、大青山脉,与大青山脉对面的梁国……此方世界中,所有因心田之旱而生出的怪异飞蝗,都在这一瞬间陨落。
所有飞蝗身上的煞气,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神明手中的笔尖,已经漆黑如饱沾浓墨。
天地间气机摩擦,忽生轰然一声雷响,其声贯彻天地,其力至刚至烈,雷声过后,暴雨倾盆。
……
祭坛之上。
火把落入香木柴中,烈焰升腾、热浪袭身,陆宏昂首向天,似乎隐约看见了先祖。
一声暴雷骤响,暴雨倾盆而下,大火被生生浇熄。
陆宏站在大雨之中仰面,雨水落在他眼睛里又滑落。
……祈敬神明……
……
章宁城外,老人疲倦而木然地在田地里扑杀怎么都捉不完的飞蝗,干燥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念叨着只有自己能听得清,却不知该向谁祈愿的祝祷。
孙儿平安、仲大人平安、王上平安、田里平安……
惊雷炸起,飞蝗坠地。
老人被雷声震得跌坐在地,昂首茫茫看向四周,狰狞的飞蝗如雨坠地。
然后,天地间就落下了真正的雨。雨水落到老人干燥嘴唇间,那味道是甘的。
雨水落到大地上,残弱的幼苗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起来。那雨水中,是温和如初春朝阳的生机。
……
李府外,身形佝偻的地神缓缓直起腰,山林中蒸腾而起的地气又重新回落到地底。
他震撼地看着周围,所有飞蝗的煞气尽去,虽然怪异大劫仍在运转着,但天地间为之一清。
地神不由转首看向神明,却看见一双幽深寒凉的目。水固地神不由一凛。那是……警告。这云雾中所发生的事情,他最好忘个一干二净,就算忘不掉,也决不可以以任何方式传出。
当他心中升起这般明悟后,突然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禁锢,那是一种他无法看出来、也从未感受过的手段,而在这种手段解除之前,他永远也无法将云雾之中所见到的事情传出。
水固地神却反而松了口气,他并不介意这个,向神明俯身一拜。
丁芹同样看向神明,漓池上神从云雾中出现,她心中原本放松下来,但在看到神明时,却突然怔住了。
神明白衣乌发,一如曾经,可那目色苍茫而幽深,透出入骨的寒凉与漠然。
丁芹灵目中倒映出神明的双目,如同看到了上古时苍茫的大地与流转的时光。她被那双眼摄住了,直到神明敛目,才从那种震慑中回过神来。
“……上神?”丁芹迟疑问道。
神明没有回应,笼罩着附近的云雾缓缓收敛,化入虚空不见,那浩瀚亘古的气息随之敛入神明体内,只余下清冽纯澈的灵韵。他再睁开眼时,那双漆黑的目又变回了丁芹所熟悉的澄明。
“上神?”丁芹再次唤道。
漓池看向她,目光温润,如同抚慰。
丁芹原本提着的心慢慢落下。
“尊神,”水固地神忽然开口说道,“我在那蝗王身上,感受到了与食梦貘身上相似的气息。”
那正是丁芹之前感受到了却怎么都无法看清的可怖来源,它与漓池之前从食梦貘身上剥离出来的那一缕气息十分相似,却又远比食梦貘身上的气息更加奥妙可怖。食梦貘身上的气息来自于玄清教,那么这些飞蝗呢?它们是不是也与玄清教有关?
玄清教究竟想要做什么?
水固地神很清楚,既然他能够从蝗王身上觉察到那古怪的气息,漓池也一定可以。可他还是出口说了,因为他的心已经乱了。他无法不去在意蝗王身上的古怪,这场怪异大劫已经足够难熬了,若再有人故意在劫中翻搅风雨,那后果……
神明没有应答,目光平静无波,问道:“陆固,丁芹的神术已经涤净了你身上的香火影响,纵然如此,你还是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陆固怔愣住了。
在他走出阵法之前,丁芹曾在他身上施展了一道神术,那道神术弥补了他的部分受损根基。那道神术虽然拥有疗愈的力量,真正的作用却不止于此。
那是净化,是消解,是拔除污秽,泽被生灵。
自大劫开始以来,地神粗糙炼化香火所积累在神识上的影响,在这道神术之下已经全部被消解了。
所以,在他做出那选择的时候,凭靠的,是自己的本心。
陆固闭目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神躯仍然有损,但根基却重新稳固了下来。
生死关头现真性,一念明达固本心。
第71章
等水固地神再次睁开眼时,漓池已经回到了院落里,空中只余下神明的一句尾音:
“你自去吧。”
陆固再拜,下山离去。
屋舍内,漓池静默独坐。
淡薄的云雾自虚空而生,笼了一室云遮雾绕,神明白衣乌发,盘坐其中,漆黑的目寂静如一汪深潭。
他静静地抬起手臂,手指虚拢,仿佛握着什么。
但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有,润白的指尖对面,云雾轻柔地律动着,仿佛一面银镜,缓缓勾勒出一个相似的身形。
同样的乌发墨瞳、清冽面容,但对面的人一身广袍玄黑如墨,手中执着一支莹白如骨的笔,嘴角似翘非翘,好像含着一个笑,可如渊的目中却寒凉而冷漠。
“你到底是谁呢?”
虚影没有回应,唯有漓池的低语,在这足以遮掩一切的因果迷雾中静静徘徊。
“我……又是谁?”
……
一梦数月,他几乎迷失在了那浩瀚久长的记忆之中,而在记忆进行到地府即将勾连天地之时……
梦境坍塌,亘古浩瀚的记忆汹涌起伏。
在梦境破碎的边缘,他看到了危险的混沌力量,可残损却厚重的记忆却开始翻涌不休,那些他所无法看到的记忆,仿佛稠厚而黑邃的深潭,压着他、拽着他、想要吞没他!
在他艰难忍耐的时候,左眼下方忽然传出了一阵凉意,紫金隐鳞浮现,混乱的记忆平复,他一寸一寸重新直起身,像是苏醒了,却又像是仍在梦中;像是清醒了,却又像是仍在迷途。
一袖隐因果,一掌出梦境。
没有什么再使他迷茫挣扎,一笔判命,便了断所有的怪异飞蝗。
那行事的仿佛是一种本能,他已经记不清在那奇异状态中的所想,但那些事的确是依照他的心念所做的。没有对抗、没有吞噬,他自然地融入其中,就好像本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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