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29)
“阿父,山上的贺大郎找您!”
他朝屋里喊了一声,匆匆躲开了。
不多会儿,正在屋里抽旱烟的里长走了出来。
打眼,他就注意到贺林轩两手空空,吐出一口烟气,语气不咸不淡地招呼了声:“大郎来了,进来说话吧。”
他当然也听说了贺林轩今天在村子里做的轰动事,不过他更在意对方的来意。
这几天不少人来他家里,无非是为了秋税的事。
他可是清楚现在镇上野禽的行情已经越来越差,贺林轩今年又才娶夫郎,上赶着给李家送了不少好处,怕是情况比山下颗粒无收的农户都要差些。
里长心里计较着,想着先听听贺大郎的说法,再看如何打发他。
贺林轩也没同他拐弯抹角,直接就道:“里长,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求您帮忙。”
里长心道果然,脸上就更多了一分轻慢。
当年的事他们二人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怕贺林轩报复。
就像贺林轩和李家人说的那样,里长这些年巴结着县衙,没少祸乱乡里。
造了这么多孽,他不仅平安无事还从中捞得不少好处,胆子早就今非昔比。
可以说他现在只畏惧鬼神,贺家村的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更别说贺林轩这个没钱没势的猎户。
只需给他加点人头税或行猎的山地税,这小子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一家子死活还不都拿捏在他手里?
不过么,如果这小子好言好语地求自己,他却是不介意容他一些时日。
这般想着,里长却听贺林轩说道:“地里闹干旱,山上最近也乱起来了。”
“我自己倒是不怕。只是里长也知道我才成亲,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实在凶险。前几日狼都到了屋外,我点了一夜火它才肯走。”
“这不,家里实在不能住人了,我才把夫郎他们送到山下来。”
“这两日,我在山上走了走,看到野兽已经在山里待不住了。我一个人实在对付不了,就想着您能不能帮忙在村里找一处屋子,让我一家住下——”
“咳咳。”
里长听到这里,出声打断了他。
磕了磕烟杆,里长咧开一口黄牙,不急不慢地说:“大郎啊,你也知道,你入狱后村里虽然没有把你从咱们贺家宗祠族谱里除名,但是你家原来的田产房屋都被没收充公了。”
“那房子早被分配给了别人,你现在问我要,这不是难为我吗?”
听他说起这些,贺林轩脸色有些难看。
但他没有对里长耍横,只是低下眼睛说:“里长误会了。我不是要以前的房子,村里有些废弃的屋子,收拾收拾应该也能住人。”
里长却摇头,“那些屋子虽然空着,但都是有主的。”
“大郎,我不是不能替你做主,只是你现在是猎户籍,这事可就难办了。村里的田产房屋是可以买卖,可官府说了,这事只能由农户籍的一等良民来办。”
顿了下,他笑着建议:“不如,你先到县衙改了籍贯,再来寻我。”
“到时候,我一定尽力给你和村里乡亲说说,看哪一家有多余的田舍,愿意买卖与你。”
一席话听得贺林轩脸色大变。
第29章
面对里长的刁难, 贺林轩再忍不住站起身来。
“里长,猎户改商籍容易, 改换农籍,却要百两纹银!我如何拿得出这笔钱?”
里长看他着急,却笑了。
“你年轻力壮,这有何难。”
“四月里不是才打到一头熊,到镇上换了十两银子吗?左不过, 再去打十头,这百两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大郎啊,规矩都明明白白地摆着,等你改了农籍, 我也好给你按章办事, 是也不是?”
“十头熊,你说的轻巧!”
贺林轩满脸胀红, 咬紧了牙根,狠声道:“我真要这么干,哪儿还有命在!届时我夫郎幼子,还能有活路?”
里长听得直冷笑, “呵,你操心的倒是不少。没了你,你夫郎还不能活了?有了二家,难道还寻不到下家不成?”
“你!!”
贺林轩暴怒地拳砸桌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里长也站了起来!
他摔了烟斗,狠厉地看着贺林轩喝道:“贺大郎, 我对你好言好语,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再跟我胡搅蛮缠,你那儿子也不必交半人头税了!”
三岁又怎么了?
只要是个丁户,他有的是法子让贺大郎交足那小哑巴的人头税。
贺林轩听明白了他的威胁,一时惊怒交加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半晌,他才咬牙道:“里长放着我一家三口的死活不管,就不怕这些畜生吃了我们不够跑下山来吗?”
“往年那些畜生下来的还少?”
里长冷嗤一声,很是不以为意。
“就是去年那两头狼,今年的野猪,还不是被乱棍打死。就是来个十头,我贺家村也叫它们有来无回!”
见贺林轩还要争辩,里长不耐烦道:“没有别的事,你还是赶紧走吧。至于买房屋的事,你改了户籍再来同我说。”
贺林轩气得摔门而走。
这一番话,被同样来找里长打听秋税的两个乡亲听见。
到了傍晚,差不多整个村子都知道贺大郎山上的家遭了狼,这才把夫郎孩子送下山。
他们没对杀牛贼一家的安危担忧,只是都留意起贺林轩说的畜生下山的事。
今年天气这样坏,那些畜生要是在山上没吃痛快跑下山来可怎么好?
这些都是后话,只说贺林轩气冲冲地从里长家里出来,一路上不少人看见他脸色奇怪,但都不敢问他打听。
到了李家,迎面就遇上提早回来的李文武。
李文武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急声问:“林轩,出什么事了?”
他一进村子口就听树下乘凉的老人和他说,他弟婿在树下吊了别家孩子打的事。
不过他知道,这种事绝不至于让贺林轩表情这样难看。
贺林轩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语气还是很不好地道:“阿兄,我们回家说。”
李文武反应过来,前后脚进了家门,就把院门栓上了。
追上贺林轩,他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贺林轩咧嘴一笑,也小声说:“装一次孙子而已,我糊弄人的。”
李文武这才放心。
李文斌叔嫂正在堂屋说笑。
张河见他们凑在一起说话,脸上的表情还有几分古怪,连忙问:“这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嘘。”
李文武赶紧给他打了一个手势。
贺林轩上前拉住夫郎的手,问了诺儿和李信在房间里写字,就招呼他们去了后屋。
到李文斌的屋子里坐下,贺林轩才说:“有些事家里不方便说,免得隔墙有耳。这里先给阿兄阿嫂透个气,我这趟出去收获不小。”
顿了下,他露出一个笑容,道:“这两天累阿兄阿嫂替我操心了,阿兄过几日歇工的时候上山来,我有事同你们商量。”
李文武忙说:“我今日正巧和掌柜告了假,明日我们一起回山上。”
他实在不放心家里,而最近酒楼生意冷清,他并不忙,索性就回家了。
本来是想着要是贺林轩还不回来,趁早去寻他,现在倒是凑巧。
贺林轩想了想,说:“家里放了点东西,不好一直空着。我和勉之过会儿就带诺儿回山上,阿兄阿嫂明日帮忙带点雄黄到山上来。”
说着,他把今天他在里长家里演的那一出简单地说了说。
交代他们道:“我打算等秋税收了就开始动工建房,不方便让人上山来。和里长说山上闹狼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别的章程,阿兄阿嫂要是听见别人胡说,别往心里去。”
李文武和张河见他有自己的打算,就没有多问。
只是李文武还是忍不住说他:“往后可要先和我们打声招呼。像这回,勉之也不肯和我们多说,叫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呢。”
贺林轩连连道歉,说:“再没有第二回 了。”
再和兄嫂说了明日上山来的事,贺林轩就带着夫郎儿子回家了。
到家后,贺林轩还是谨慎地检查了一下家里,确定没有不该进来的东西,他才把藏在房梁上的包裹取下来,拉着他们回屋。
从李文斌手里接过诺儿,贺林轩把包裹塞给他,“坐下来看,可别吓着了。”
包裹沉甸甸的,李文斌拿在手里心就开始跳了。
打开两层的包裹,看到里头白花花的银子,几乎都要叫出声来。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下了死力气,倒把贺林轩弄心疼了。
“犯什么傻,要掐掐我。”
李文斌说:“你先别和我说话。”
他把银子倒在床上,一块块摸过去,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年幼时享过别人享不了的富贵,但也正是因为被养得矜贵,从未亲手沾过黄白之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子!
“林轩,你再掐我一下。”
他还是不敢相信。
贺林轩实在忍不住笑了,把儿子递过去,说:“诺儿,亲你阿爹一口,和他说不是做梦呢。”
诺儿不认识银子,只看着阿爹的傻样偷笑,听阿父怂恿,凑过去,一口亲在阿爹脸上。
李文斌把他抱怀里,总算找到一点真实感,“林轩,这得是多少银两,你和诺儿转户籍的钱可够了吗?”
得,这个和银子也不熟呢。
贺林轩干脆把他们爷俩都抱到怀里,抽过和宋家定的契书递给他,说:“这里一共七百三十两,还有五百两没取来。”
李文斌来来回回地看着字据,半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道:“这上面不是说总共一千二百两纹银,怎地还多了三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