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24)
赵荣恨不得自己替顾沅答应,手里捏着一把汗看向顾沅,见她俯身叩头谢了恩,忙插科打诨地朝顾沅道喜。
裕王看着他冷冷一笑,一甩袖子,领着人走了。等人都走得没了影儿,赵荣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一个踉跄,几乎一屁股坐在青石板地上。
“小娘子可真是福大命大!”他一手扶墙,一手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了,经厂里虽然清静,可不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算不上正经差使。宫里头,能沾上‘御’字的才精贵呐!甭管去御前干什么,但凡沾了龙气的,就被人高看一眼。御前多一半差使都是太监们干,小娘子去了,也不会是什么粗笨活计,不过是寻常端茶送水什么的,小娘子这么伶俐,必定错不了的!”
姑姑们有眼色,早把其他小宫女们各自打发了差使,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顾沅和赵荣两个人。赵荣压着声音说了半天,见顾沅依旧低着头跪在地上不言不动,他朝周围瞥了一眼,稍稍提了提声音:“小娘子别不是想不开,打算抗王命吧?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可是皇叔,不说惹急了,就是他不动手,随便一个眼色,那些个巴结的人动点心肠,都够咱们这样的人喝一壶的!这可不是我胡说吓唬你——”
“赵师傅说的,都是金玉良言。”顾沅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轻烟似的笑意,“这个道理,我先前不懂,如今懂了。”
“懂了就好。”赵荣松了一口气,也并不诧异顾沅的神色,继续嘟嘟囔囔地劝说,“宫里头谁没个委屈?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这些奴婢,可不能一根筋似地,跟上头较劲!其实差使也简单,要干得好,就得巴结。什么是巴结?就是讨上头欢喜嘛。惹上头不欢喜,挨板子听训都是轻的,说不定小命就送了。佛法上头说,人身难得,托生人胎一遭不容易,何苦把自己断送了?伺候得上头欢喜了,赏钱赏物就不说了,碰上机缘,自己家里头得提拔也不是不能够的。宁寿宫崔老师傅,别看是个内官,当年救了先帝的驾,先帝开恩,赏了他家里过继的儿子一个云骑尉呢!小娘子这么伶俐,日后到了御前,前程肯定也错不了!”
顾沅静静听着他絮絮叨叨,心里头却突然想起了崔成秀对自己说过的几句话。
“结契是两厢情愿,丝毫勉强不得——”她微微苦笑,低声自语,赵荣的滔滔不绝蓦然止住,“啊?小娘子说什么?”
“不过是几句闲话,没什么要紧。”顾沅朝他淡淡一笑,“赵师傅继续讲吧。”
赵荣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想了想,也收住了口:“一时半刻也说不了那许多,离万寿节还早,咱们慢慢来。今儿小娘子受了惊,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天复选,你是裕王殿下提拔,也不用参加,就好好歇歇——”
“还求师傅帮个忙。”顾沅朝他深施一礼,“我听说复选选中的宫女,虽然不能再出宫,也能在宫门口和家人见一面,道个别。我有几位同乡在京里,也有几句话要叮嘱,不知道成不成?”
“这也是合规矩的事,到时候小娘子跟着一道去就行了。”赵荣笑眯眯地应承,眼见着顾沅进房,自己也踱着步进了西华门,顺着甬道往经厂走,心里头还在琢磨,裕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眼看着不怀好意,能给这位顾小娘子安排个什么差使呢?
“总不成是看她是浣衣局出来的,让去洗龙袍吧?”他自己想着,也是哑然失笑。明摆着,顾小娘子是皇帝中意的人,只要到御前一露脸就要升发的,自己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遂王殿下这招棋,可真是神来之笔呐!”自言自语嘟囔着,他踮着脚远远望了望清河殿的明黄琉璃瓦殿顶,慢悠悠地走了。
皇帝此刻刚刚午睡起来,照例在东暖阁里批折子见人。第二日便是殿试大典,臣子们忙得脚不沾地,请见的人不多,倒给了皇帝半日清闲。她将奏章一一看过,交由奏事女官带出去,随手拿起案头贡试三甲试卷翻了翻,想起什么似地出神了一阵,脸色又阴了下来。
最近皇帝心情并不好,虽然当着人时面上若无其事,但一个人时,眉宇里便时不时流露出一丝郁郁。魏逢春暗地里揣摩了许久,却摸不出什么头绪,眼见着皇帝时不时招崔成秀来单独问话,自己半点沾不上手,也只能暗地里自己心里头发急。
这一日皇帝照例招了崔成秀来,魏逢春偷偷瞪了崔成秀一眼,怏怏退了出去。后者对他的举动是嗤之以鼻全不在意,有小爷的圣眷在,这么点小磕绊算什么呢?
崔大总管暗地里满心得意,面上一副老实相,垂手躬身地向皇帝回话:“鸾仪局昨儿来的信,傅昭已经到了松江府,徐大人的信送到了松江府知府手里,他派人去了学宫打听,顾小娘子还没到家里。”
八月二十皇帝派人在神武门守了一日一夜,不曾等到顾沅,只以为顾沅早就出了京,此刻听说顾沅还不曾还乡,顿时便蹙了眉:“怎么还没到?”
“奴婢也打听了。”崔成秀胸有成竹,“这两日运河上船只紧得很,想必顾小娘子是在路上耽搁了,何况按照往常行程计算,水路也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傅大人走的是陆路,又是日夜兼程,两边比不了。要不,小的明日出宫,去许李两位小娘子那里打听打听,看看顾小娘子走的是哪一路?”
傅昭是京营千户,皇帝派他到梧州,明面上打着视察江堤,捉拿郑党逃犯的旗号,为的就是不引起朝臣的注意,许汐和李清住在六部属官家里,有什么举动只怕被有心人察觉,皇帝想了想,还是把心底的担忧焦躁按捺住了:“不必。就是路上遇见,你也绕着走。如今阁臣们个个都盯着呢。”她说着想起许志玄的奏章,又是冷冷一笑,“狗急跳墙,都等着拿翻案的把柄,这时候和她有瓜葛,就是害她。你传信给傅昭,寻个妥当人,看看顾家做什么生计,想法子照顾一下,手头宽裕不愁了,让她到了家里,安心歇一阵子,过了年再做进京的打算。”
“是。”崔成秀应了个是,才出了门,魏逢春便进了殿,“禀小爷,裕王递牌子求见。”
“他能有什么事?”皇帝勤政,和这位斗鸡走马的纨绔小叔叔平常不冷不热,彼此没什么话聊,主动觐见更是头一遭。皇帝略带惊讶地道了个请字,不多时裕王便随着内侍进了殿,朝皇帝大大咧咧一揖到地,“眼看着万寿,我给陛下一份礼,不知道陛下收不收?”
第25章
裕王行事多半都是脑子一热任意妄为,皇帝微微皱眉,并不回答:“小皇叔想要送朕什么?”
她说着看了魏逢春一眼,魏逢春心领神会,端着茶盘,到裕王面前,笑嘻嘻一礼:“殿下好大的手笔!奴婢斗胆,求殿下赏下礼单来,奴婢替您转呈御前,也好在小爷面前多讨一份赏钱呐!”
“礼单以后再说。”裕王自西华门一路进宫,走得头上冒汗,一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品了品滋味道,“陛下这里怎么换了陈茶了?这水的味儿也不大对?”
“陈茶也一样解得渴。”皇帝眉蹙得更紧,“朕不讲究这些,觉得旧年的雪水不比汉明泉的水差什么。”
汉明泉远在济州,人称“天下第一泉”,年年进贡泉水入宫,虽然耗费不甚多,却甚是扰民,皇帝去年寻了个机会,将份例削减了一半,只太后太妃的用度不曾减;裕王在吃喝玩乐上素来大手大脚不计耗费,是以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程度,御膳房和御茶房有时还不如外面的各个王府。
“这些地方俭省,能俭省多少银子?”裕王不以为然,“陛下富有四海,何必这么自苦?”
“朕不讲究这些。”皇帝有些不耐烦了,“到底什么礼?小皇叔要是不方便直言,就先送到内库摆着,朕改日得了闲再看罢。”
“这东西可不能摆在内库里。”裕王一笑,“说是礼,其实臣也是借花献佛。前儿端王兄找我去商量,说是按照规矩,万寿节后,陛下及笄,就算是成年了,按往年的旧例,御前要添四个司寝。这事儿原本好办,让礼部和内务府一起办去就是,可两下一查档,在宫里办及笄礼的有三例,明宗皇帝当年添的是四个少君,仁宗皇帝添的是四个女史,先帝添的是四个嬷嬷,三例各不相同,礼部和内务府争执不下,来讨端王兄和我的主意——不知道陛下想要哪一样?”
寻常皇帝晏寝的一干杂事,如铺床更衣夜间当值之类的,其实是由尚寝司的司设、典设、掌设掌管,所谓司寝,名头上也是伺候皇帝晏寝,实际上负责引导皇帝懂得人伦大事的差使。虽然性别年纪不同,这三样皇帝都觉得不相宜,索性直言不讳:“朕早有明旨,大婚推迟三年,司寝人选也等三年后再说罢。”
“端王兄原本也是这么说。”裕王道,“内务府也没话说,可礼部那一班人不依不饶,说什么陛下年少,无人教导儿女之情,只怕有小人作祟,趁虚而入,要我等一定要选几个人出来。倘若不选,等过了万寿节,只怕御史就要上折弹劾了。”
天子无私事,无论多隐私亲密的事,也可能被摊到人前光明正大地议论。皇帝心里恼怒之极,一面极力按捺,一面权衡:少君是万万不可的,嬷嬷多半啰嗦些男女人伦大道的话头,也不可,索性就纳上几个女史,做些姿态出来,也能把朝臣的注意力从顾沅那里引开,最多,日后自己给赏赐补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