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朋友(207)
但沈柊又确实因心头这些事而心不在焉,为了不让白木汐发现而掩饰着随手拿过一个橘子来剥。她意不在此,所以动作也慢,看着薄薄的橘皮和果肉撕扯着分离开来,又看那些千丝万缕的白色丝络,沈柊有一点强迫症,看着突然觉得不顺眼,又慢慢去将它撕掉,仿佛是一门心思只想留下光整橘肉的样子,又仿佛是只要她掀开了它们,那困扰她这么久的思绪迷雾也会跟着一扫而空似的。
沈柊做事向来细致,就算是想着其他的事,手上却并不含糊。她看看已经被自己剥好的橘子,想着去问问白木汐要不要吃,这时才迟迟地意识到身边的人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一抬眼却先晃到电视屏幕上的画面,是男女主在拥吻。
思绪稍凝了一瞬就收回来,沈柊倏地转头去看白木汐,身边的人明显有点不知所措,抱在胸前的抱枕被她不自然的用力勒出褶皱,白木汐把下半张脸埋进抱枕,扑闪着睫毛眼神乱窜,要看不看地瞥屏幕,像是强撑着要做出并不感兴趣的镇定样子,沈柊却能清楚地看到她发丝间渐渐泛起红来的耳尖。
分明就是很在意的样子。
那种喉咙收紧的不快感又涌上来,而沈柊到现在已经算是有经验,勉强从白木汐身上移开视线,逼迫着自己转移注意力去看电视屏幕,而这场拥吻戏不知为何时间这样长,沈柊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相拥,靠近,仰起的头,闭紧的眼。
恍惚间好像又被拉回她潮湿的梦里,被吻的人换成白木汐,一致无二的意乱情迷。
什么啊。沈柊想。看木汐的样子,是也想和她喜欢的人做这样的事吗。
嗯,很正常。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噎埖……”
就算把这四个字反反复复在心头念过几十遍,可是、怎么回事呢,好奇怪啊,她好像不想。
不是不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接吻,沈柊好像是不想要白木汐和——
——和其他人做这种事。
“……沈柊?”
身侧传来小心的唤声,沈柊从粘稠的情绪中堪堪挣脱出来,电视上的画面早已切去下一场戏,沈柊掩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繁杂的思绪,转头时至少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怎么了?”
白木汐看着她,小心打量着她的面色,随后目光往下瞥过去,犹豫着指一指她手上。
“……橘子,要被捏烂了。”
不如说已经被捏烂了。沈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手中原本完整的橘瓣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皮开肉绽的一片狼藉,她这时才迟迟注意到自己指尖粘腻的汁水,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无意识地用了力气,搞成这样狼狈的样子。
她安静看了半晌,最终自己慢慢将那瓣不成形的橘子吃了进去。
外形再怎么样,吃到嘴里也还是橘子的味道,只是这个橘子并不甜,又酸又涩,还夹着点苦味,在喉咙口徘徊不去。
还好没让木汐吃到。沈柊想。
“我去洗个手。”
她将苦果咽下,如是说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到洗手间,清冽的水能洗去指尖的汁液,却冲不散她喉头的清苦,以及脑中混沌一片的思绪。
沈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一片暗色。
她回到客厅,慢慢走到沙发边上停下,却没有重新坐下去。白木汐察觉到她的异状,抬眼看过来,眼底盛着单纯的担心,是全然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想着什么事的样子。
“……木汐,”
其实连沈柊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她只是感觉像是有团漆黑的火在喉咙口烧灼着,让她不得不开口,否则下一秒就会被灼伤,让她忍不住对白木汐低声说道。
“你……可不可以试着来爱我?”
沈柊原本是想要维持住声音的平稳的,也没想这样直接地说出口,但那些弯弯绕绕在喊了白木汐的名字后就都被扔到一旁去,声音飘着颤着,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急,沈柊顾不上其他,看着似乎被她这样唐突的话而吓到怔住的白木汐,努力尝试着去解释:“你的、你的花吐症,只要不再爱你现在喜欢的人就可以好起来的,得病很难受吧,每天都……”
“那些红玫瑰、你吐出来的那些,都是因为那个人才会存在的、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时感受到不知何来的尖锐痛意,让沈柊下意识攥紧了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着白,她也没有察觉,话语里也渐渐带上些个人感情色彩,“……既然这么痛苦,那不如不要去爱那个人了。如果换成我、是我的话,你的病就会好了,而且、之后也……”
也怎么样呢。沈柊茫茫地想,也……可以继续在一起吗。
她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这番颠三倒四脱口而出的话含着的真实含义是什么,未曾察觉到的巨大感情在说出口后才被自己窥到冰山一角,沈柊被这样始料未及的冲击搅得不知所措,如同漆黑的天幕划过雪亮的电光,让她惊觉般的噤了声。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被隐藏的情感震颤过度后勉强捡回一点理智,沈柊迟迟地发觉自己心底蠢动着的真实意图,什么为了替白木汐治病,说到底、也不过就是……
“……对不起。”在僵持着的沉默中,又是沈柊先开口的,她轻声道歉,“突然说这些……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木汐定定看着她,好像直到这时才找回呼吸的能力似的,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又眨了几次眼,眼神无措地飘来飘去,喃喃地唤:“……沈柊、你——”
方才的冲击感暂时被按捺下去的同时,涌上来的是某种陌生的感觉,喉咙的灼烧感越来越严重,让沈柊渐渐感到无法忽视,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咽喉处,某种模糊的预感在脑中不成型的蹿,她低低喘了一声,又抬手捂住嘴,不得不含糊地先打断白木汐的话:“等一下、我有点——”
未尽的话被冲出的咳嗽打断了,像是从胸腔里无中生有升上来某种滚烫的事物,灼着喉咙急不可耐地要倾吐而出。沈柊猛地弓起身,眼前一瞬间就被生理性的泪水蒙住,耳畔除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咳嗽声之外又听到白木汐唤她的声音,急匆匆地站起身过来扶她,半揽着把她突然溃败瘫软的身体安置到沙发上。
而沈柊咳嗽着,身体也难以自已地蜷缩起来。在铺天盖地的难受中,她却还能分出半点心神去恍惚地想,这副景象她往日在旁看得多了,原来身处其中的感受是这样的,真的好难受。
她无意识地往白木汐的怀里靠去一点,嗅到隐约的玫瑰香气。
原本只是隐约的,香气却不知为何渐渐盛起来,麻木的手指没能完全捂住,在沈柊最后的一次咳嗽中脱了力,沈柊就看到纯白的,轻盈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去,落到她的前襟和白木汐的怀里。
喉咙间的灼烧感渐渐消去,沈柊细细喘着,眼神都快要失焦,却还是慢慢拈起一片花瓣来,看了许久。
是白玫瑰。
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网路上一直有这么一个传闻,说是得了花吐症的人吐出的花也都是有说法的,可以根据花语来断定这份感情的实质。红玫瑰当然代表着毫无疑问的爱情,那么白玫瑰呢。
沈柊模糊地想,是从哪里看过的来着,好像……是“我足以与你相配”的意思。
又或者说,换一种说法在她这里可能会更加贴切,比如说——
唯有我与你相配。
沈柊安静了半晌,然后突然轻轻笑了。而环着她的白木汐吓死了,骤然看到她也吐了花的高中生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一时间方寸大乱,脑中无数个想法混在一起反而不分明,只能先着急忙慌地去倒水过来喂沈柊喝过几口,转头刚刚放下杯子腾出些空来思考,就又被怀里的人牵住衣襟,轻轻扯着她重新靠过去。
“……你喜欢谁,”初次的反应格外强烈,沈柊仍是没什么力气的,声音也软软垂着,那双夜空似的眼睛却固执地直直看过来,眼尾微微泛起红来,可怜又可爱的样子,重复着轻声问白木汐,“你喜欢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