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朋友(204)
这倒是没见她犯过。沈柊想。她看向白木汐,看到高中生沉默着把口罩拉高一点,她最近似乎因食欲不振而瘦了一些,整个人裹在宽大的T恤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白木汐略略低着头,视线落在地上,没有去看任何人,从口罩下发出的声音轻而含混,她说:“没有。”
医院最终没诊出什么所以然,只说可能是肺热之类的,开了一兜子药拎回去。白家父母松了口气,开车回家时一个劲儿地叮嘱白木汐要多喝水注意作息之类的,白木汐一一嗯着应下来,有点疲惫地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
坐在她身边的沈柊就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沈柊心里半点安心感也没有,或许是没有见过白木汐这样安静的样子,来过医院之后反而让她觉得更加忐忑。她定定看过白木汐的眉眼,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微微敛着,沈柊心里七上八下的,伸手过去想安抚地摸摸白木汐的头,却在触到的瞬间被那人条件反射性的一缩滞住了动作。
“啊、”白木汐转过头看她,也反应过来刚才的事,急忙向她解释,“我……吓了我一跳。”
是吗。沈柊抿紧了唇。慢慢收回手来。以前从没见白木汐在自己身边被这样吓到过。
“……还在难受吗?”她最终没再就这件事多说什么,只是轻轻说道,“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可能会好一点。”
“……”
放在平时的话,她甚至都不用提出这样的提议,白木汐就会自己靠过来的。但这次却不一样,白木汐似乎踌躇着稍稍绷紧了肩膀,最终笑道:“不用啦,很快就到家了,没关系的。万一咳嗽传染给你就糟了。”
沈柊安静了半晌,点了点头,转身坐正了,不再说话。
也对,说的很有道理。沈柊想。本来也就一小段路,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是这样吗。
沈柊不声不响地看向窗外,手指不知何时攥紧了,带着隐隐的不安和直觉的惶然。
窗外夜色沉沉。
*
察觉到白木汐在躲着她是件很容易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木汐的咳嗽依然是那样子,她肉眼可见的变得虚弱,不再像之前那样热切地缠着沈柊,她独自待在屋里的时间开始变长,即使是终于肯出来一起并排坐在沙发上时也是,规规矩矩地隔开一点,再也没往沈柊身上靠过去。
话也说的少了。暑期过去,沈柊再去高中接她放学的时候,两个人陷入沉默的次数很多。平日的放学路上白木汐总是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沈柊根本不用担心话题或是冷场,而现在却不同,或许是因为喉咙的疼痛,白木汐总是闭口不言,偶尔闷闷地咳嗽两声,面色苍白的让沈柊的心都揪起来。
再去医院也依然是那套说辞,关心白木汐也只会得到“很快就好了”这样没有根据的无端乐天回答,混着被有意避开了的意识,沈柊的焦躁与日俱增,一天天的快要突破临界点,终于在一个临回房前听到隔壁房间隐忍压抑着的咳嗽声的夜里忍不住去敲白木汐的门。
“木汐,”沈柊敲过两下门,现下已经是该睡觉的时间,她轻声唤着,“你还好吗?我可以进去吗?”
除了担心之外,本来也是想要借此求得一个聊天的机会,或许就能知道这些日子为什么会被躲着。但沈柊却听到门后的动静一下子大起来,白木汐慌乱的声音闷闷从里面传出:“沈、沈柊?你等一下、现在不能进来——咳、咳咳……”
话都说不完就被猛烈的咳嗽声打断,沈柊哪还等的下去,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匆匆推门进去。
沈柊一眼看到白木汐正跪坐在地上,因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而绷紧了身体,微微弓着腰,而她身前就是垃圾桶,沈柊余光瞥过一眼,一下子被内里那层触目惊心的红色吸去视线,下意识踏前几步想去看个究竟——
“别、”
白木汐却撑着身子挡到前面,一手掩在唇前,她咳得眼泛泪光,却还撑着艰难地说:“别、别过来,沈柊、你……你……”
她想说些什么呢,总之仍是没能说完。骤然爆发的咳嗽声令人心惊,白木汐好不容易直起的身子又溃败地软下去,她用力捂着唇边,在手掌的边缘能看到她的脸都被她过大的力气捂的发白,却还是没能完全掩饰住。
沈柊看到玫瑰的花瓣,从白木汐的指缝间飘落下来,柔软舒展地零落在地板上,红的艳丽又夺目。
她尚还愣着,白木汐的反应却比她要快得多,她明显是想要伸手把落下的花瓣拢过来藏住,只是过于力不从心,捂住唇边的手一旦离开就是更多的花瓣落下来,白木汐最终放弃了,她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囚在自己口中吐出的玫瑰花瓣里,待这场来势汹汹的咳嗽终于停下,才低低喘着从臂弯里抬起被泪水糊的一塌糊涂的眼睛,疲惫又无助。
沈柊在看到她的眼睛时猛地清醒过来,停顿的脑子终于开始艰难地运作,她蹲下身,怔怔看着不远处零落一地的花瓣,她眼睁睁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从白木汐的口中倾吐出来,看起来却仍是柔软干燥的,就是普通的散开的花瓣样子,如果不是她亲眼看到,大约绝不会往这种方向联想。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沈柊浅浅吸了口气,慢慢向眼前的玫瑰花瓣伸出手去。
“别、不能碰,”刚刚伸出手就被拨开,似乎在咳嗽后终于找回一些力气,白木汐如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将散落到沈柊那边的花瓣胡乱划到自己怀里,眼神躲闪着说,“我听说是会传染的——嗯、但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道理,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暗恋的人,要是这样的人被传染了不就变成绝症了吗……应该只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吧,但是小心一点还是好的嘛,哈哈……”
好久没听她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段话,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内里盈着的快要溢出来的无措和躲闪让沈柊的心猛地泛起锐利的痛意。她在白木汐的这番话里理解了许多,事实就摆在眼前,沈柊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要去问一句,声音很轻:“……你得了花吐症?”
“……”白木汐往回划拉花瓣的动作就变得慢,随即停下。她略略低下头去,沈柊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到低低一声,“……嗯。”
只是这一个字就让沈柊觉得喉咙发紧,发声也变得困难,她定定看着地上的花瓣,绝不属于人体组织的造物,感到胸口被庞大的烦闷和茫然所填满,脑中已经乱成一团了,理智说着现在应该先去给白木汐倒水,然后把现场打扫干净,再去好好地聊这桩事,但是、但是……
“……你有喜欢的人吗?”没能动作,沈柊僵在原地,脑中茫茫的,被不明正体的感情控制着,让她只能问出这一个问题,“是……是我认识的人吗?你的同学?朋友?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根本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沈柊自己也心知肚明,却整颗心都被这些想法填满了,无瑕再去想其他的事。所以她也没注意到,白木汐偷偷向她投来的视线,原本还有一点试探性的亮光,现在已经犹豫着慢慢暗下去。
果然没有发现啊。白木汐想。也很正常,连她自己都是,如果不是因为得了花吐症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感情,怎么能指望沈柊先她一步就对她有恋慕之情呢。
沈柊是想说什么呢,为什么会得这种病——的意思吗。
真讨厌啊,好过分啊,这个病,硬是要逼着她把这段感情掀到台面上来一样的行为。这个状况,如果她现在诚实地说出来的话,将病症的原因和暧昧的情思宣之于口的话——
无论如何,一定是会得到一个慷慨的吻的吧。无论如何。
白木汐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只是眼神还低低垂着,落在地上。
在满地颓散的玫瑰花瓣里,沈柊听到白木汐的声音,轻而含混的,她说:“……不是,是你不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