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玫瑰(105)
所谓自愿献身,倒不如说就是出卖自己的本就所剩无多的性命,为家人换取往后更好的生活条件。
正因如此,这些年来被家人放弃救治,直接“卖”到研究所签署协议的人也不少,只要家人逼着把协议一签,这些人便都是“自愿”的。
他们会哭会痛会害怕,身体发生变化时,会产生情绪上的崩溃。这一切就像一根又一根小刺,挑战着每一个目睹者的承受上限。
而易书云就这样在她眼中逐渐麻木,喜怒都似被封藏一般,再也回不到某个于她面前抱膝痛哭的夜晚。
多少内心柔软的人,偏用自责筑成了一座名为“赎罪”的铜墙铁壁——囚着自己,护着本心。
一切都过去了,被自责困住的人,还能为自己而活吗?
“博士……”叶轻低声唤着。
“嗯?”易书云回身看了一眼。
光下尘埃太重,她眯眼摆了摆手,没能看见叶轻眼里闪烁的泪光。
易书云:“你也别站着什么都不做,去隔壁看看还有什么没坏的,可以带回地下城的。”
叶轻点头应下,转身跑出那间残破的资料室。
返航的货机飞行在云层之中,那是生长在浮空城的人们最熟悉,却又再也回不去的天空。
不过幸存者并不为此感到伤心难过,因为他们太清楚那片天空不属于他们。
许是高处太冷,人心也会更冷。
地面挺好的,旧世界的人们都生活在地面,纵然天地广阔,仍四处都是人类的家园。
不像他们,一部分躲在天上,一部分藏入地底,多少人至死都没真正回到地面。
无边浓雾散去后的世界,对人类而言陌生却又充斥着无限的希望。
混乱无序的时代过去,一个有序的时代到来。
过去的规律不复存在,所有的研究都已重启,每一样新的发现,都让人类这个整体感到无比欣喜。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曾被生态驱逐的人们,终于重新回到地面,在一片废土之上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家园。
一位德高望重的高龄老者逝去,还未竣工的地面基地竖起了第一座墓碑,无数人为之献上了近日新栽种的鲜花。
易书云接手了他临走前没能编纂完的《新世界物种概览》。
她不再进行任何与人有关的实验和研究,一心专注新世界物种的特征与习性。
世界那么大,想要研究那么多全新的物种,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不过对未知的探索本就是没有尽头的。
“旧世界的人们,相信人类终有一天会飞离地球,飞出银河系,驶向浩瀚的宇宙。”易书云说,“我曾以为这一切都是笑话,以为人类的文明会在大过滤器中湮灭得无声无息。但现在我有点相信了,我们挺过了至暗时刻,就拥有了无限可能的未来……虽然我肯定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我可以做点什么,为那一天的到来垫下基石。”
重新了解这个已然变得陌生的世界,就是人类航帆驶向光明未来的基石。
易书云说着,回身望向叶轻。
这丫头从成年起就一直跟着她,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从前那样一直一直跟在她的身旁。
“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安稳太多了,你就没想过成个家吗?”易书云随口问着,话音刚落,便已被一种没来由的尴尬席卷了全身。
叶轻歪了歪头,反问:“博士不也一直一个人?”
“我都老了,想那些做什么……”
“没有老,博士在我心里一直是当年那个博士。”叶轻笑了笑,“我不成家,博士就是我的家……当初说了的,这辈子都跟着博士。”
她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执拗:“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易书云目光凝滞了片刻,眼底止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那时日光正灿烂,似能散了所有阴霾。
叶轻又一次看见了早已消散于岁月中的笑容,记忆与现实于那一刻交叠在泪光之中。
她等到了万物的复苏。
第80章 求知
厚厚的云层,被风追赶着赴往远方的群山。
清晨的阳光自云尾露出一缕,懒洋洋地透过窗台,洒落在那紧裹的被窝之上。
略微刺目的光线,照得褚辞睁开了一丝眼缝。
她望着这缕晨光发了会儿呆,抓着被子翻了个身,避着光深吸了一口气。
卧室的房门虚掩着,屋外有番茄汤鸡蛋的香味。
不管过去多久,柴悦宁还是只会煮汤,她们的伙食永远只会在去老向、忍冬或者尤兰家的时候才能得到改善。
万幸一个喝了不知多少年营养液的黑藤从不在意这些。
她在意的是昨天晚上,柴悦宁对她进行了一套人类睡前运动的初教学。
前几天,柴悦宁带她去尤兰那里,用旧世界的小玩意儿换了点儿钱,尤兰巴巴地凑了上来,在她耳边说了些奇怪的话。句子拆开来,每一句都能听得懂,但是合起来就是让她有些云里雾里,到最后只记下了一句:“你们不会还没有做过……睡前运动吧?”
看尤兰那副诧异得下巴都快惊掉的模样,褚辞有资格怀疑柴悦宁对自己隐瞒了什么重要的知识。
褚辞:“没有,都是洗完直接睡。”
尤兰:“啧……柴悦宁不行啊,你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她怎么还没……”
尤兰的话到这里断了,她摆了摆手,没再说下去,只是深吸了一口长气,道:“你得催催她。”
褚辞从尤兰眼里看出了一丝毫不遮掩的失望和着急。
这是在说,柴悦宁对她不够坦诚吗?
说好要教她做一个人类的,怎么可以故意藏着很重要的知识不告诉她呢?
褚辞本也是一根很能忍的藤,但事情牵涉到她信任之人的隐瞒,忍了几天忽然就不能忍了。
昨晚,她有些不满地吃完了一碗土豆汤,目光几分幽怨地跟在柴悦宁身后,等她收拾完了汤锅和碗筷,这才幽幽地问了一句:“柴悦宁,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瞒着没有告诉我?”
柴悦宁当场呆滞了两秒,一脸诧异道:“啊?没有啊!”
褚辞:“睡前运动。”
柴悦宁:“诶?!”
褚辞:“人类正常情况下都是怎么睡觉的?”
柴悦宁:“正常情况下……”
褚辞:“我没学过,你不要骗我,尤兰说是会有睡前运动的。”
她说着,又十分认真地补了一句:“你是不是嫌麻烦,就不教我了?我说过,我要融入人类的,我不怕这点麻烦。”
下一秒,她看见柴悦宁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似乎泛起一丝晚霞般的红晕,小小吞咽了一下,又挠了挠后脖颈,这才说出一句:“那个,那个啊……我也不太会。”
“你也不会?”褚辞歪了歪头,眨眼道,“那怎么办?我们要去找尤老板……”
“别别,不用,不用的!”柴悦宁连连摆手,“我应该会一点,我们可以自己摸索一下。”
再之后,她就开始认真学习了。
不得不说,人类真是奇怪的物种,睡前竟然还会需要运动。
褚辞自有记忆起,就没做过这么奇怪的运动,她甚至不知道柴悦宁教得是不是对的,只知道自己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紧张又有些害怕,以至于从头到尾都紧绷着身心没敢说话。
柴悦宁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只觉脑子嗡嗡的,什么都没听清。
到最后,她也不知到底折腾多久,她终于听清了柴悦宁凑至耳畔说的一句话。
“说过多少次了……疼的话,是可以说出来的。”
那语气,也好奇怪,和这份运动教学一样奇怪。
以往每一次,柴悦宁说这句话时,眼里话里都是对她的心疼。
可这一次,竟带了一丝她看不懂的异样情绪,就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她是不是真的疼,只想听她喊疼一样……反正就是没有从前那么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