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玫瑰(101)
旧世界曾有人提出过一种假设,在人类探寻不到的久远历史之中,或许真有过其他与人类相似的高等文明,只是他们存在的痕迹没能挺过亿万年的悠悠岁月。
所以也有一种可能,等到新的高等文明出现之时,能够证明人类存在过的痕迹早已被亿万年的漫长岁月彻底埋葬,人类走向灭亡之谜将随着人类文明一同湮灭。
但是人类——
不会甘愿就此消亡。
地面四散的兽潮瞬间朝内涌入,人类的基地在最短的时间内缩小了防御圈。
盘旋于基地上方的战机,在基地命令之下,对防御圈外展开了无差别轰炸攻击。
硝烟弥漫在无边雾气之中,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
浮力核心不再受到保护,所有的军力集中在了基地研究所——人类必须守住得之不易的研究成果。
如果他们可以熬过这一次兽潮侵袭,那么只要研究还在,未来就在。
兽群疯似的进攻着人类的基地,没有资格转移入最终防御圈的人们,用尽力气奔逃在血与火交叠的地域之中。
有人哀鸣,有人怒斥,有人在生命的尽头相拥热/吻。
这是一场末日的狂欢,大多数人没有明天。
人类与异常生态间的生死之战,残酷得根本看不见一丝希望,可求生的本能,仍旧让他们拼尽血肉坚守最后一片方寸之地。
天下地下,异兽如一阵黑潮般袭来,浓雾中黑藤绽放鲜红的花朵,它们摇曳在风中,散发着诡谲的光晕,流转于这片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雾里。
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类,都拿起了一切能够拿起的武器。
受伤的人,只要还能动弹,撤下来匆匆注射抑制剂,便又回到前方继续战斗。
曾被大多是普通人厌恶与惧怕的异种人,在这一刻也成为了一道人类的防守线,他们用那自己也万分厌恶的变异身躯,做着生命尽头最激烈的抗争。
尸块,血泊,随处可见。
他们熬过天色渐沉的黄昏,熬过弥漫绝望的夜雾,熬过看不见朝阳的清晨,迎上这个夏日最没有温度的午后。
战机燃油早已耗尽,防御圈也已缩小至最极限的范围,本也所剩无多的重火力武器无法继续使用,枪/支弹药更是存量告急。
注射过抑制剂的人们强撑着伤痛,拖着缓慢异变的身体继续作战。
基地幸存人数不足千数,最后的防线将被攻破——血色笼罩了整片天地。
噩梦好像不会醒了。
“要结束了吗?”有人颤抖着声音,绝望地问着。
研究所昏暗无光的大厅短暂寂静了一瞬。
远方忽然传来战机轰鸣,希望之光在每个人的心底再度燃起。
“地下城基地的救援来了!”
“他们击退了虫潮?”
“地下城守住了,我们……我们有地方去了吗?”
易书云捂着手臂上皮肉撕裂的伤口,透过染血的破碎玻璃窗,望向外头飞旋的救援战机。
不知是不是错觉,浓雾好像正在缓缓消散,兽群对人类的进攻也不再贪婪无智。
兽潮渐渐褪去,少数异兽仍在进攻这座残破的人类基地,援兵的到来将它们阻绝在最后的防线之外。
生的希望,奇迹般到来。
兽群安静了下来,黑藤安静了下来,人类的枪/火安静了下来。
这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审判世人的上帝,在末日降临前的最后一刻,宣判人类无罪。
“她们成功了吗?”易书云低声喃喃着。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人类的存亡,竟真在那个安静而又固执的女孩一念之间。
她的眼底不禁泛起一抹泪光。
无数飞鸟朝着落日的方向追逐而去,山遥路远相隔千山的人类,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同一轮夕阳洒向人间的温度。
“雾散了,雾散了!”
兽潮褪去,浑身是血的女孩踩着满地狼藉,奔向所有人严防死守的一处房屋。
半个世纪之久,落日的余晖,第一次照进了这片被浓雾笼罩的孤地。
透过玻璃窗,照亮着一张枯木般苍老的面容。
如火般炽烈的霞光灼烧着远方的云朵,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不曾见过这样的天空。
安犁呆滞地停下了脚步,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
“先生,这是……”
“结束了吗?”年迈的老者眯上双眼,望向这久违的夕阳。
这世上有什么在消无声息间发生了改变。
时文林望向身后的大屏幕,新生态的监控数据失去了规律,数十年来黑藤散发于这片大地的神秘能量,在这一刻尽数消失。
那双不断推着各种生物相互猎食融合,逼迫人类一步步走向灭亡的无形之手,忽然不见了。
大雾散去的那一刻,无数人受到感染的身体也缓缓停止了异变,他们的身体没有复原,但也不会再向着非人的模样继续恶化。
人类似乎终于熬到了重见天光的那一日。
五十多年来,所有的灾厄,就像是农场主对他饲养的火鸡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有人呆愣着一动不动,有人雀跃着放声大笑,有人迎着余晖跪地痛哭。
还有更多的人,没能等到大雾散去。
他们或是早早死去,或是死在曙光之前。
在他们望不见的远方,一架战机飞行在快要散去的大雾之中,驾驶战机的人像失去了方向,不断徘徊在浓雾之中。
他不是不知道回去人类基地的路,可他弄丢了两个年轻的姑娘。
她们为了人类的未来没入这场浓雾,他做不到丢下她们一人回去。
城市不大,人类的双脚无法去到太远的地方,无论如何,他要找到她们。
他从未想过,这场大雾会有消散的一天,而大雾散去之时,他看见了远方那朵无比巨大的生态母花,怒放在将云层灼烧得通红的日暮时分。
靠近之时,他看见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失了魂般,一动不动,静静蹲在那望不见底的深渊旁侧。
刘安走到了她的身旁:“走吧,回去基地……”
柴悦宁抬头望向天空,落日最后的余晖仍旧刺目,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沉默数十秒后,她撑着双膝站了起来,蹲太久的双腿许是发麻,她站立得有些摇晃。
刘安忽然有些害怕,怕这个前一秒还安安静静蹲在他面前的人,会在扬起最后一抹笑意后毅然决然跃下深渊。
他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见她张了张嘴,却只红着双眼,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刘安:“她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柴悦宁轻声说了一句:“我陪陪她。”
说罢,脱力般躺倒在一片废墟之上,怔怔望着头顶那巨大的花朵。
最后……
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想说,别管她了,她的心逃不出这处深渊了。
她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不知身旁的人是否仍未放弃等待,一颗心只觉好累,累到快要失去呼吸的力气。
恍惚间,似有什么顺着指尖、掌心、手腕,一点一点缠上了她的手臂。
冰冰凉凉,像梦一样……
***
旧世界毁灭后,黑藤带来了一场仿佛永远不会散去的浓雾,在这场大雾中悄然孕育的全新生态,更是在短短几十年中席卷了整个世界。
人类的科学体系在这场灾难中彻底崩溃,所有的研究都像是一场徒劳,好不容易看见了末日的曙光,却又遭受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整个族群一度面临灭亡。
可最终大雾还是散去了。
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的源头是何,也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为何忽然放过了人类,只有一个分外无稽的说法流传在幸存者之间。
人类的过度开采,惊扰了沉睡深渊的古神,旧世界的毁灭是一场天罚,而平息古神愤怒的,是上帝对人类的怜悯。
自那以后,大雾不再弥漫天地,生物之间不再相互融合,黑藤的能量无法再被提取,利用黑藤能量制造浮力的浮空城也从此彻底远离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