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尴尬(59)
已经那么多个日子过去了,每次有人跟他说“晚上好”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人。
因为是真的爱,所以怎么可能会不想起呢?
那个人的脸就像韶光留下的依稀幻影,朝朝暮暮与他的心脏难舍难分,从未真正淡去。
他每天都在想古医生。
但是,这好像已经不是一种执念了。
大概是因为环境洗涤人心,在这片如此纯净的土壤上,日日面对这么美好的人们,心里有再多的戾气、再多的污浊,都足以被洗去。
如今的牛可清忆起这份爱,心境已然平静多了,撕心裂肺的感觉渐渐淡去,归于一份阔达的平常心。
上次他跟藏区的牧民们聊天,有个小姑娘问他:“牛医生,你有对象吗?”
牛可清摇头:“没有。”
小姑娘脸红红地问他:“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牛可清点头:“有。”
“啊?”小姑娘失落又惊讶,“那你们没有在一起?”
牛可清笑了笑,用手拔着地上的野草玩:“嗐,他不喜欢我呗。”
他是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不是苦笑,而是坦然的笑,因为他是真的不那么难过了。
人生每个阶段的心态都不同,他想起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光,已经不再痛苦,不再悲切,反倒思考了很多。
他想,那些纷争、纠葛,或许是每个追爱的人都会经历的,而最终的结果,无非是看对方作出怎样的回应罢了。
爱情里,求而不得和所愿成真都是普遍现象,既然他属于前者,那他便不应该强求对方,也不应该为难自己。
一句话的事,何必执拗。
小姑娘双手托着腮,嘴巴扁扁的,感叹这么好的牛医生竟然单恋,“好可惜哦......那位姐姐一定是个大美人。”
“有什么好可惜的?”牛可清给了她一个脑瓜镚,笑道:“我自己都看开了,你反倒替我可惜上了?”
“大家都希望佳偶天成的嘛,”另一个小姑娘嘟哝道。
“我曾经也是你这想法,自以为深情,都快把那位‘大美人’逼疯了,后来啊......”牛可清不把话说完,故意逗她们玩。
“后来怎么了?”“啊啊啊啊牛医生你怎么能留悬念呢?你好坏呀!”可爱的小姑娘们嗔闹着。
男人眼角一弯:“才不告诉你们,猜去吧。”
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随缘吧。
第59章 亲爱的可清
“我处于黑夜中,因为一个人走了,带走了天空。”
——《悲惨世界》
凌晨三点。
浅发男人临窗而坐,他打开脚边的落地灯,蓝眸被映得晶亮,手里握一支钢笔,执着慢慢书写。
在一本空白的病历本上。
“亲爱的可清:
你离开已经有半年了,我依旧想你想到睡不着觉,所以又来给你写东西,乱写一通。
每写一个字,都像是在跟你说话。
你生活得好不好?听说藏区的条件比较艰苦,我很担心你,怕你不适应那里的生活,怕你生病怕你瘦,怕你吃不好穿不暖。
我怎么担心这么多无谓的。
在你初初离开的那一个月里,我非常怨你,不理解你,甚至想要用最恶毒的话地咒骂你,骂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做到这么绝。
我真是个坏心的人。
那时的我已不是我,我变得越来越疯狂,三更半夜跑到你家门口,大力拍门喊叫,妄想着会有一个生着气的牛医生打开门,然后骂我神经病。
你的邻居报了警。
说来奇怪,我能去敲一间空房子的门,却不能冷静下来想问题。更奇怪的是,以前说喜欢我的那些炮友,不少人也对我做过这种神经病的事。
我更加怨你了,不是因为在警局拘留了一晚,而是因为你让我做出一些以前从来不会去做的事,怨你把我从一个淡定从容的人变得失控。
不过,我最怨的,还是你远走高飞,留下我一个在这座城市里腐烂。
有句话叫由爱生怨,看来是对的。
后来我去问过上级,他说你们这批援藏的人员要一年后才会回来。一年……
一年好长,听上去比一辈子还长。
于是我数着,数着,每一天都好好数着,将日历本上的数字一个个划掉。划掉不止,我还用手术刀的刀尖在上面割,想要把那些日期都裁掉,这样才安心。
大概划掉了两三页数字后,我就没那么怨你了,反倒怨我自己,是深入骨子里的怨。
怨自己情感认知缺失,自私又浅薄,无知又愚蠢,错过你的爱意,也错过自己的心意。
有时我想,是不是我把你气跑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再一想,我害怕自己在你心里真的不重要。
我不像你,你那么好,好得那样崇高无私,有自己的理想和胸怀,会去为藏区人民献出你的所学。
但我倒希望,你不要那么好,不要做一个崇高无私的人,只做我身边的平凡人。
唉,我又在犯傻。
算了,傻就傻吧,我控制不了。
跟你讲讲我的一些无聊事。
前几日我买了一只新手表。发呆的时候,我就看着手表里那秒针在走,一小格一小格地走,忽然觉得很心慌。
一想到,又多了好些时间不能见你,我便觉得每一秒都是虚度,浪费着这枯燥的生命。
于是我把新手表摔碎了,摔了个稀巴烂,是有点后悔,好几万的东西就这样没了。你若是知道,肯定又要说我浪费钱。
你也知道我从不吃咖喱,但前天晚上,我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泰国餐厅,一个人吃完了一大盘青咖喱。
味道挺好,就是有点咸。
嗯,不能光吃咖喱不吃饭,也不能死命往喉咙里咽,更不能在服务员过来劝说的时候还驳斥人家。
下次不会了。
吃着吃着,我一个人在那儿笑,一想起你说过,‘男人要多吃点肉才有力气’,我就笑得停不下来,还笑出了眼泪。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好的坏的,我一句也忘不了。但其实,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你那句:我不想爱你了。
我不听。
这话你以后不准再说。
吃完咖喱以后,我的胃有点疼,就是被火烧的那种感觉,可能是我真吃不惯这东西。
我去了小区附近的那座桥上走,虽然是深秋时节,但那里风很大,像砂纸一样磨人脸。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来过这座桥上,那时候是深冬,你是不是很冷?
桥上有几对情侣,很碍眼,有的在亲吻,很腻歪。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和你一起到这桥上走走,做一样腻歪的事,去碍别人的眼。
我还看见江上的雾很浓。
那晚最不错的是,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因为这个梦里有你。
我看见烟雾升腾,套着围裙的你在冰箱里挑食材,忽然转过身来,藏在眼镜后的眉目恬淡极了,笑说,你不是说我做菜难吃?那我就多练练。
老天终于肯可怜可怜我了,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好事降到我头上,但老天又是残忍的,很快就让我从梦里醒来,之后再没睡着过。
我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走到厨房。我这厨房里有锅碗瓢盆,有柴米油盐,样样俱全,但我总觉得它是空荡荡的,缺了点什么。
哦,缺了个魔鬼厨神。
忘记是哪一天来着,科室的梁主任说,现在的牛肉要六十块一斤,我竟然联想到了你。不过,即便他说的是苹果六十块一斤、西红柿六十块一斤、鸡蛋六十块一斤,我也还是会想到你。
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一想起你,我就觉得世界都柔软了,又觉得世界都灰暗了。牛医生,你说,我这是不是就是爱?
是吧?这就是爱吧。
我发现自己在爱情上好像不如以前那样懵了,倒也不是无师自通,而是你的存在感太强烈,时常存在于我的大脑中,像一个贴身家教一样,督促着我去学习。
在这一方面,我大概算是个零基础的学生。
我生长在一个离异家庭,父母的婚姻是失败的,我从没有感受过他们之间有爱情,倒是总听他们提起,跟自己的出轨对象做.爱有多爽。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从父母口中听过最多的单词,就是fuck。
当然,我也曾旁观过其他人的爱情,有好有坏吧,有的能修成正果,有的则一拍两散,反正我无感。
我对有关爱情的一切都挺无感的,就像食肉动物对一切蔬菜无感。以前的我把这种无感视为心理上的自由。现在想来,这种自由挺可悲的。
直到遇见你,我们有讲不完的话,有很巧妙的默契,甚至连和你吵嘴我都觉得乐趣无穷,我觉得遇上了一块刚好能嵌进我心脏凹槽的拼图。
以前有你在的日子多好,可惜当时的我不明白,自己原来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戒不掉你。原来欲望不是我最大的瘾,你才是。
这样的瘾不叫瘾,叫爱。可清,如此想来,我好爱你。
唉。
你是不知道,我在这里很不好。每天都很难受很焦虑,总是心绪不宁,会想很多事情,每件事里都有你。
我快要疯掉了。是我活该。
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心里头的那个崖洞每天都在坍塌,它就快要撑不住了,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是想和你上床,而是想见你,想对你好,思念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去感受相爱的滋味。
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切身感受爱情,我无时无刻不在悲欢,悲的是我爱的人不在我身边,欢的是我能爱你爱得这么要命。
爱情确实是件要命的事,自从意识到爱上你,我就成了一个幻想家,幻想能再见到你,牵你的手、摸你的脸,亲你抱你,希望再听你叫我古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