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错(20)
“哦,”傅错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小声说,“身上没带够钱。”
隋轻驰一副“了解”的样子点了下头。他的手一直抄在衣兜里,想必是有些冷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开始降温,隋轻驰显然是不知道的,傅错想,和自己一样,要不是头天通电话的时候谭思说了一嘴,他应该也不知道添衣吧。
傅错又想起上午时瞥到的隋轻驰手腕上的伤,心情正有些焦虑,少年的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拉下连帽,取了那副耳机自己戴上,直接倒退了一首歌。
傅错在一旁看隋轻驰颔着首,专心地听着那首歌。他一垂下眼帘,就能看清长而密的睫毛,傅错看见少年细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几不可察的颤动,忽然有一种错觉,音乐灌进隋轻驰的耳朵,然后像一阵风吹动了他的睫毛。
不知为何,明明对偶像最为自信的自己,却在这一刻可耻地忐忑了。隋轻驰是个很叛逆的人,他不太自信他会喜欢这首歌,更加不自信他会喜欢这样一支主流摇滚乐队,心想也许我应该推荐他听听LOTUS别的歌……
四五分钟很快过去,旋转的CD停了下来,隋轻驰摘了耳机挂回去,低声说了句:“还挺好听的。”
是吗?傅错有些惊讶,这算恭维的话吗?转念又想不太可能,隋轻驰不会恭维谁,也范不着看他的面子恭维谁。
隋轻驰转身在店里逛起来,傅错目视他走到CD架最前面,拿起那张CD,直接到柜台付了钱。
收银的小姐姐抬头看了看戴棒球帽的冷面男生,又低头轻声问了句:“要口袋吗?”
“不要。”隋轻驰径自接过CD就拆了包装,走到店门口推开一半门,回头看向还傻愣在原地的傅错,“不走吗?”
“啊?”傅错回过神,赶紧走了过去,“走吧。”
走出店外,隋轻驰已经打开CD,抽出歌词本低头看起来,大致翻完后又塞了回去,合上CD盒,然后……
傅错诧异地看着将那张CD拿给他的隋轻驰,眨了下眼:“给我的?”
“你不是没钱吗,刚好我有。”隋轻驰说。
傅错心说不是啊,你难道不是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吗,为上午的事?但他还是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星期一到学校我还你钱。”
“不用,”隋轻驰手又插回了兜里,转身往前走,“算我送你的。”
傅错不解:“为什么送我?”
“你请我吃饭吧,”隋轻驰说,“我家没人,我还饿着。”
傅错想到他家的情况,便笑着点头:“好,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随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从“不知道”到“随便”,再到“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句话的工夫就做了两次妥协,太难得了吧,傅错好笑地想,也许谭思对隋轻驰的第一印象是对的——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记得。
请他吃什么好呢,傅错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物,兀自琢磨着,隋轻驰是个富二代,吃饭总不能太随便吧,他偷偷掏出钱包看了看,隋轻驰刚好回头瞧见,就说:“钱不够我们就吃面。”
傅错很有些意外,隋轻驰那么桀骜不驯一个人,脾气也不好,没想到也有善于观察和体贴人的一面。
隋轻驰见他发愣,蹙起眉,有点无语:“吃面都不够啊?”
“够,”傅错大步走上前,“走吧,够你吃一大碗,能加肉加菜还能加煎蛋!”
他带隋轻驰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面馆,店面不大,但味道远近闻名,都八点过了,客人还不少,只剩下靠门处一张空桌了。隋轻驰坐进靠里侧的位置,风还是一直往里面灌,他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傅错端来两碗面,然后找了张凳子,坐在了外侧靠门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巧合,风就这样被傅错的背挡住了,隋轻驰抬头瞄了他一眼,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抽出一双筷子分开,却是递给了傅错,他没有去看对方是不是笑着接过去的,兀自盯着碗,碗里果然正如之前所承诺的,有煮得滚烂的豌豆和牛肉,上面还铺着金黄的煎蛋。
他夹起那只煎蛋,才咬了一口就被辣得呛咳起来。
傅错抬头看他:“很辣吗?”
隋轻驰想说什么,但一张嘴就只剩下咳嗽了。这让他觉得很丢脸,他竟然忘了说自己不能吃辣……
“你吃不了辣的吗?那别吃了,”傅错起身把那碗面拿开,“我去换一碗鸡汤面吧。”
隋轻驰把面又拿了回来,哑着嗓子说:“没事,吃辣的暖和。”开什么玩笑,一看这家伙就没剩几个钱了,换了鸡汤面还能有这么多牛肉豌豆和煎蛋吗?
傅错见隋轻驰辣到都流眼泪了,放下筷子起身去厨房要了碗热汤来。
隋轻驰赶紧就喝了一口,还是咳,只是咳得稍微温柔了点儿。
因为隋轻驰边吃边咳,整个店都被他咳得惊天动地,傅错心里十分歉疚,又不知该说什么,吃两口面就担忧地看看他,隋轻驰低头一口气把汤喝了半碗,缓足了气,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那么不中用。”
傅错只得低头默默吃面,心里忍不住道,可你咳得那么厉害,叫别人怎么能对你视而不见呢……
四周的食客也不时地看向隋轻驰,但并非被他咳得无法视而不见。无法被视而不见的分明是少年俊美的外表,这么一家又小又拥挤的面馆,好像也因为名为隋轻驰的少年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此时的傅错并不知道,未来很多年后,隋轻驰依然会是让所到之处蓬荜生辉的人,只是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样的街边小店,在氤氲的热气里吃一碗加满了牛肉豌豆和煎蛋的面了。
吃完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河堤走着,傅错还是很过意不去:“对不住啊,我该先问你能不能吃辣的。”
隋轻驰叹了口气,想说你能别这么鸡婆吗,话到嘴边又努了努力吞了回去,看见河面上有什么飞过去,就问:“那是什么?”
傅错看过去:“哦,有人在打水漂吧。”
“打什么?”
“打水漂,”傅错说,见隋轻驰懵懂,就解释,“就是拿石头……”
“哦。”
隋轻驰干巴巴飞快地应了他,像是因为自己没见识而有些没面子。
傅错就地取材,弯腰挑了几颗小石子儿在手里掂了掂:“我玩这个超厉害的,我教你啊。”
隋轻驰条件反射想说“我就随便问问不感兴趣”,到了嘴边又变回了:“有多厉害啊?”
傅错抛了一块出去,石头在水面连跳了五下就偃旗息鼓了,隋轻驰耷拉着眼皮看着他,傅错有点不好意思,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我找找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越求胜越放不开,抛了好一会儿还是只有六七下,手头的石头都扔光了,他转身想再捡一些,看见后面隋轻驰都烦得蹲下去了。
傅错登时有点脸红,心想还好天色暗,隋轻驰看不见。低头找石头时,隋轻驰也帮他找了一些,拿给他,却是一脸对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样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开心就好”。
被比自己小的男生小瞧,傅错也被激起了胜负心,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就会一个人跑来河边打水漂,等再大一点认识谭思时,光是打水漂的技术就可以让这个新认识的小伙伴折服了。
掷出的水花就像烟花,一开始只有几朵,接着越来越多,在河面一瞬间绽开又一瞬间消失,等隋轻驰意识到的时候,平静的河面已是久久不息的涟漪,宁静的河畔被哗啦啦的轻柔水声包围。
河堤边越来越暗,等傅错终于能扔出很远了,却已经看不见了,他有些沮丧,耸了耸肩:“太远看不到了。”
“扔了十一下。”身后的隋轻驰说。
“啊?”傅错回头,见隋轻驰已经站起来了,就站在他身后,“你看得见那么远吗?”
“我听的。”隋轻驰把棒球帽摘下来反着戴好,说,“我耳力超厉害,可惜教不会你。”
喂……傅错哭笑不得。
“还想扔么,”隋轻驰说,“我帮你听。”
傅错点点头,也来了干劲,接下来的一手赫然扔出了十二下!隋轻驰报出成绩时他满意地拍了拍手:“我的个人最高记录也就十二下了。”
隋轻驰见傅错转过身来,仿佛是要回去了,忍不住说:“来都来了就破一下纪录啊。”
傅错手里正好还剩几块石头,就点了头:“好,我们把这些都扔完,看看能不能破纪录!”
抬手正要抛的时候,隋轻驰拉住了他,傅错错愕,隋轻驰朝桥上看去,说:“等车过去再扔。”
傅错正要问哪儿有什么车,就见一辆卡车远远驶来,缓缓通过了桥面。
车子驶远,隋轻驰说:“抛吧。”
路灯照不到这边,傅错看不见隋轻驰的表情,但听得出他有多认真,这是他精挑细选的时刻。中二的少年,大多数时间里对整个世界都毫不在意,能让他认真起来的事,哪怕只是打水漂,也一定很重要。
河堤边又安静下来,傅错站在河边,像站在甲子园的抛球手,发力将梦想的球掷向了无垠的水面。
梦想不会那么容易抵达,这次依然只有十二下,但他早有准备。
“再来!”
又扔了一次,这次是十一下。
扔了一次又一次,剧情就像坏掉的指针,一直在十一和十二间徘徊,似乎再也无法跨越。
不知不觉手里只剩最后一块石头了,傅错往手心哈了口气,冲着河面喊了声:“最后一次!冲啊!”
石头旋转着飞向水面,他给了它飞行的力量,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