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56)
方不渝愣了愣,看着他,眼里的欲望一闪而过,他心动了:“我晚上……能去看看他吗?”
“谁?”寻聿明没明白。
岑寂蹲下身问:“你是说想看你家属?”
自家人探视,哪里还用征得医生同意?
方不渝垂下头,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说:“他家人在这里,我白天进、进不去。”
寻聿明隐约猜到一点,问他:“所以,你让我看的那个人,他其实不是你家属,对吗?”
岑寂与他对视一眼,追问:“是不是那人家属在,他们不让你进去探视?”
方不渝闻言,眼里顿时蓄满泪光,颔首时,一滴泪便随着动作掉了出来。
寻聿明见他抬手去抹,眼泪沾得到处是,那张被风吹皴的脸经水一搓,愈发不忍看,便掏出兜里的纸巾想帮他擦擦。
方不渝的眼泪止不住向下落,连日积压的情绪喷薄而出,见寻聿明伸手过来,还以为他要搂自己,忙捂着眼睛低头躲开,趴到自己膝头抽抽噎噎起来。
寻聿明一怔,拍拍他的背,劝道:“你别太难过了,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与此同时,庄奕走出楼梯间,恰巧看见这一幕,从他的角度望去,方不渝明显是趴在寻聿明腿上,而寻聿明还爱怜地拍着他的背,一副心疼不已的表情。
他沉着脸转过身,想离开又怕寻聿明不知道自己来过,重重咳了一声,按下电梯健,站着不动,余光不停向后瞥。
寻聿明听见动静,冲他喊道:“哥……庄奕!”
电梯门“叮”一声拉开,庄奕不敢进,装模作样地转过身,冷声问:“做什么?”
第47章 上兵伐谋
寻聿明叫住庄奕,跑过去说:“我想求你件事。”
电梯门缓缓关闭, 庄奕分明不愿进去, 却还是抬手拍亮了开门键。“什么事?”他一眼也不向后看, 只是背对着寻聿明。
“你来。”轻轻一扯他的衣摆, 寻聿明冲他温和一笑, 带他往长椅边走。
庄奕左手插着兜,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到方不渝跟前,颇有几分轻蔑地低头扫了一眼,催问:“到底什么事?”
寻聿明扶起方不渝的肩膀,给他介绍:“这是庄医生,你和他聊聊好吗?”
方不渝还未开口,庄奕先哂笑一声, 歪头看着寻聿明,仿佛在说:你让我聊我就聊, 你以什么身份拜托我?
“你帮我问问他, 行不行。”寻聿明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没你那么多谈话技巧,问不出事情来。”
“可以。”庄奕记恨着刚才那个“拥抱”,点点头, 道:“让他去咨询室签合同吧, 看着你的面子,明年一月三十号我有半天时间。”
寻聿明一怔,将他扯远些, 皱眉道:“……就不能现在问问他吗?我只想了解了解病人和他的关系,这对治疗是有帮助的。而且你看他,多可怜,我怕他出事儿。”
“抱歉,”庄奕扯扯嘴角,摊手说:“那与我无关。”
刚才在电梯里还款款柔情似水,现在却句句锋芒带刺,寻聿明真的猜不透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庄奕一脸云淡风轻,皮笑肉不笑,“我该怎么吗?”
“你别阴阳怪气的好不好?”寻聿明心里那点求人的卑微被恼火代替,冷脸道:“算了,当我没说过,你回、回去吧,不麻烦你了。”
他将庄奕晾在原地,到岑寂跟前问:“他家属病房是哪间?”
“在1627,1627!”方不渝睁着一双死里求生的眼,一瞬不瞬地仰望着他,生怕错过机会。
“16楼?”寻聿明双眉一轩,暗自惊讶。
许多人都迷信,俗语说“病笃乱投医”,即便平时不信邪,得了病也不由得不忌讳。十六这个数正好占着“事顺”两个字的彩头,自然是最吉利的楼层。相比之下,在生死面前,十八反倒不重要了。
因此十六层住的人都非富即贵,vip病房一夜千金,高干病房更是给钱也挤进不去。方不渝穿戴寻常,寻聿明没想到,他家属居然是个有来头的。
“这……”若是在普通病房还好,十六楼倒不容易办了,那种地方二十四小时都有特护看着,很难偷偷带人进去。
庄奕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1627是薛珈言那个病房?”
“是……是啊。”方不渝明显一愣,起身问:“你认识他?”
“不熟。”庄奕低下头,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映照出寻聿明的脸,他的神色明显带了惊讶,眼神躲躲闪闪地看向自己。“我母亲之前住1612,和他对门。”
寻聿明经他一言提醒,忽然想起之前秦雪岩住院时,是陈院长亲自给他们调的病房,那庄奕想必有办法带方不渝过去,起码值得一试。
但……
他看看庄奕,没好意思开口,方才已经闹得不愉快,现在怎好再求他。何况方不渝和自己非亲非故,力所能及帮帮忙也罢了,为此麻烦庄奕他也难以启齿。
“我问问陈院长吧。”寻聿明道,“要是他同意,就让岑寂带你进去,不过……”允许谁探病,终究是家属和病人说了算。“总之,我问过再说。”
“谢谢你!”方不渝大喜,激动之下握着寻聿明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只要他家人不在,他一定……一定会见我。”
这段时间他天天守在医院里,却只能用手机和薛珈言联络,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发短信。可薛珈言的忘性越来越大,最近几天给他发消息时常不回,方不渝慌了,如同一个溺水之人,忽然抓住寻聿明这棵稻草,死都不肯再放手。
“我知道了。”寻聿明也没想到,他恻隐之心偶动,竟招来一个甩不脱的小麻烦,回头吩咐岑寂:“你带他食堂吃顿饭吧,刷我的卡就行。”
方不渝走起路来摇摇欲坠,仿佛吹口气便能飞起来,长此以往,恐怕还活不过薛珈言。
寻聿明送走他,又问庄奕:“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客户预约排到明年春天的大忙人,能否赏光赴个约,寻聿明可没把握。
庄奕看看表,颔首问:“去迟归那儿?”
“我可吃不起。”一餐饭吃掉他大半个月工资的地方,寻聿明想起来就肉痛。
“换我请?”庄奕与他走楼梯下去,到停车场,摇摇钥匙问:“怎么样?”
寻聿明真心实意请客,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能答应:“我请吧,就去他家好了。”
庄奕笑笑,开车去了三门汀,寻聿明一路沉默,二人谁都没作声,气氛略显尴尬。
这个时间店里没别人,他们停下车步行进去,见海蓝蓝正坐在大堂中央的黄金樟前写作业,长桌不算宽,迟归长腿交叠坐他对面,一边拨弄着青花瓷盆里的莲子,一边指导他做题。
见二人过来,迟归头也不抬地道:“今天只有汤粉。”
庄奕坐到海蓝蓝身边,捏捏他脸蛋,笑说:“反正是来吃霸王餐,有什么吃什么。”
“你看着蓝蓝。”迟归端起盆子,冲寻聿明点点头,径自去了后厨,很快又端着两碗汤粉出来,示意他们躲远点,别打扰小孩学习。
庄奕捡个座坐下,搅了搅碗里的扁粉,问道:“有话要说?”
红烧牛肉的码子平平无奇,上面撒的一把紫苏叶倒还清香。寻聿明也搅搅,低头吃了一口,那肉一半是沫,一半是块,味道和口感兼顾,咬一下纤维都还连着,牙齿一碰又即刻断开,再一抿,已然化了。
寻聿明吃了两口,抽张纸巾擦擦嘴,四顾一望,迟归和他们隔着一扇竹子围屏,顺着缝隙只能瞧见一丝影子。他也不怕丢人,起身向庄奕鞠了一躬。
“……”庄奕愕然,“你做什么?”
“对不起。”寻聿明眉心微蹙,郑重其事,“我给你道个歉。”
“道歉?”庄奕狐疑不解。
寻聿明坐回沙发上,盯着他说:“我这段时间心志太软弱了。其实我也没想到,回国能遇见你,竟然还会和你共事。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回来的。”
“我原本以为,咱们不是恋人了,当朋友也行。我也一直很小心,不想给你什么错误的信号,让你觉得我有和你暧昧的意思,去你家住也是权宜之计,我觉得我能和你保持距离。”
“但是我错了。”他叹了口气,捏着太阳穴说:“我既然不想跟你和好,就不该和你走这么近,现在弄得你浮想联翩,我又不能答应你,这就很不地道了。”
庄奕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听他继续道:“我知道说这些没用,但接近你,我不是有意的。”
那个吻,那句追求,今早在电梯里那一段时间的拥抱,都让寻聿明后怕不已。他发现不知不觉间,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了。事实上早在遇见庄奕那一刻,一切便已失控,只是他过于自以为是,认为自己能把握好分寸。
现在证明,他不能。
“说完了?”庄奕倚着沙发靠背,静静看着他。
寻聿明没说完,他今天叫庄奕出来,是想开诚布公地谈谈,讲清楚自己的态度,希望能将事态控制在一个安全范围之内。他不可能答应庄奕的追求,前提摆在这里,没必要让庄奕白费力气。
可真面对庄奕,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我……你先说吧。”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庄奕面色如常,看不出一分一毫的情绪,“就事论事,是我给你压力了,我很抱歉。”
“但是,”他话锋一转,续说:“有几件事要讲明白。首先,你没有给过我错误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