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禧(23)
诸如此类的想法,变成了定海神针,扎在了他的心里。
医院给焉许知挂了点滴,梁立野扶着他在休息椅上坐下,自己则蹲在焉许知身前。他捧起焉许知的脸,问他:“怎么样,还难受吗?”
焉许知掀开眼皮,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着梁立野忧虑的脸。
焉许知摇摇头说不难受,没扎针的手抓住梁立野的袖子,把他拉起来,“坐这边。”
“这是给病人坐的,我没关系,蹲着就好。”大狗狗重新蹲下来,仰起头朝焉许知笑。
焉许知认真地看着他,两秒后他站起来,吊瓶的软管晃动。
梁立野疑惑地望着他,手臂被焉许知圈住,整个人由一股牵力往上扯,被拖到了椅子里。
现在换焉许知站在他身前了,梁立野靠在椅子里一副呆钝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未等他说话,大腿上一沉。焉许知直接坐在了他腿上,清瘦的身体变成了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贴着梁立野。
“你不要动,让我睡一会。”
梁立野盯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Omega,又看看诊室内其他人,红晕不争气地悄悄爬上了脸。
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下,是个年轻的男性Omega,他的alpha把吊瓶挂在杆子上。那个Omega瞥见梁立野他们这边,拉住自己alpha的手,压低声音悄悄说:“你看看人家alpha。”
梁立野察觉到视线,嘴角牵动,抱紧了焉许知。
梁立野身上就像是自带了暖炉一样,焉许知睡在他怀中,没多久就被热醒了。他睁开眼,第一眼便是打着瞌睡的脸。Alpha的脑袋如不倒翁一般摇晃,上下数次,抿着嘴侧过头打了个哈切,皱着眉看着要醒却又没醒。
焉许知唤着他的名字,重复了几次后,梁立野“唔”了一声,挣扎着掀开眼皮,迷糊地看着焉许知。
“许知,你……醒了吗?”
“梁立野,我想去厕所。”
梁立野打了个激灵,瞬间转醒。
坐他们边上的那对AO刚也是从厕所回来,梁立野问了一句,alpha指着门口说:“你们往外左拐到底就到了。”
梁立野把焉许知带到了厕所,吊瓶里面的水还剩一些,他把瓶子放在了里面的挂钩上,人退到了外面,站在门口问:“许知,要我扶吗?”
焉许知在里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戏谑,反问道:“扶哪里?”
梁立野支吾一声,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自己先害羞了起来。
等他能够正常思考呼吸后,焉许知已经好了。梁立野立刻去把吊瓶拿下来,焉许知洗了手,梁立野站在边上看着镜子里的焉许知。镜子前的白灯投射微光,像是粉状的钻石晶体洒在焉许知的脸上。
梁立野如同被蛊惑,在焉许知转身时,侧头吻住了他。
挂完点滴时快要傍晚,从医院出来,天看着似乎要下雨,天灰蒙蒙的。
他们今晚不打算住在这边了,梁立野开车,焉许知挂了水吃了药后,热度已经降下去,就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头重脚轻。梁立野牵着他,像是小鸭子跟在鸭子妈妈后面,摇摇摆摆。
车子行驶上高速的时候,雨滴往下落,雨刷来回。焉许知从吃了药的昏沉劲里醒来,睁开眼看到外面磅礴大雨,又侧头望着正在开车的梁立野。
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要凿穿玻璃刺破耳膜,他们的车穿过雨幕,世界都被雨水包围。可不知为何,只要是……只要是梁立野在身边,他就不觉得害怕了。
彷徨孤独如同野火一样的心,在找到了那个坚不可摧的灯笼后,是否也终于不用再害怕被浇灭。
“许知,你的手机响了。”
梁立野神情专注着前方,焉许知“嗯”了一声,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后背陷在椅子里,他捡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扫开屏幕看了眼,他说:“是任凯打来的。”
梁立野眉头立刻皱起,“他打开做什么?”
“可能是问我近况吧,我请了很多天假,没和他说。”
“你请假当然不用和他说。”
焉许知叹了口气,“都是同事。”在接听前,他特意看向梁立野说道:“待会你别出声。”
“凭什么啊。”梁立野委屈着嗷嗷叫唤。
“梁立野……安静。”
“好的。”
这一招屡试不爽,车内瞬间安静,只剩下敲打在车顶和玻璃上的轰隆雨声。
怕梁立野不高兴,焉许知把手机开了免提。
“许知……”
是任凯的声音,可又不像,如同死气沉沉的一团灰霾,光是两个字,就让人察觉到了他散发出来的难以言喻的沉郁。
“你怎么了?”
“许知,你什么时候回医院?”
“我明天就来。”焉许知轻轻蹙眉,抬头看了眼梁立野。
“你快来吧,我一个人要支撑不住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alpha好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一字一句每个叹息里都是茫然无措还有彷徨。
焉许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沉默了很久,呼吸里挟着眼泪,停顿很久,压抑很久,哽咽道:“之前……我在急诊救回来的那个孕妇,因为没了孩子,也无法再生育,她的丈夫提出离婚。”
焉许知呼吸一滞,手里的话机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掌心的热度升高,他的舌尖抵着下牙龈,听到任凯说:“她爬上了医院天台,从上面跳了下来。”
手机摔在了脚边,“咣当”一声,焉许知把目光投向梁立野,对方侧脸绷紧,是和他一样的神情,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许知,这件事我的责任很大,我已经提出离职了,等你回来了,我就会离开医院。”
沉闷不再富有朝气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焉许知立刻弯腰把手机捡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片哑然。
这个世界好像无时无刻不再透露出,我并不是如你想象的这样子。
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安慰任凯说没事的,会好的。
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好。
医生的使命是救人,可却因为他的主观想法,逼死了病人。任凯这辈子可能都会陷入这巨大的阴影里。
挂了电话,焉许知觉得脊椎发疼,他尽量让自己的后背贴着椅子。梁立野在旁一声不吭,彼此沉默了几分钟,焉许知问:“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和我说,新闻报道上三天前就登出来了。”
梁立野握紧了方向盘,车灯穿过雨水,一般的视野是模糊的。他神情专注,在这种事上,有一种类似于新闻人的冷酷。
“你身体不好,报道已经出来了,没办法挽回。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而烦心。”
“我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么……至少也要等你身体好些才可以。”
行驶过了一个关口,车速放缓,梁立野扭头看他,关口里的红色灯光扫过焉许知的脸。梁立野抬起手想去碰他,就听左侧服务口工作人员的声音。梁立野慢慢放下手,搁在方向盘上,指关节绷紧泛白。
“许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可你看着就是在生气。”
“真没生气,梁立野,你好好开车吧。”焉许知长吁一口气,后背放松下来,整个人似乎又恢复到了圆润柔软一团白雪的样子,他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当我们这些人拼了命想要活下来的时候,一些人却能那么痛快的就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抛下。”
沉默的车穿过了大雨,车灯把夜雨劈开了一裂口子。
谁都没有说话。
相隔几十公里远的致光医院,任凯看着因医闹而被砸得稀烂的办公室,几个护士瑟缩在角落,保安把人抓住,已经报了警。
兵荒马乱的医院内外,无数人围观着他。
任凯捏紧着手机,携着脸上的淤青,慢慢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十四章 他人的大脑(二)
任凯递交了辞职,他是自己要走的。
孕妇跳楼这件事出来后,被一些媒体渲染,舆论和压力都在医院这方面。还有人查出了任凯的家世背景,添砖加瓦,直接把他说成了一个靠裙带关系进来的无能医生。
他的住址电话照片都被发到了网络上,每天都会有上百乃至上千条的信息来咒骂他。那些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连任凯本人都没见到过的网友,只是单单因为网络上被热转的一篇为了博得眼球流量而胡编乱造没有事实根据的文章,一个个神情亢奋,誓要让任凯出来赔偿道歉。
且当他们知道任凯也是致光医院临终关怀科的医生时,这股愤怒就被无形推到了顶端。他们同那些不赞同安乐死的人一块同仇敌忾,站在致光医院门外抗议。
焉许知回去上班,梁立野把车开到后,便看到医院外密密麻麻围着许多人。
车子熄了火,焉许知要下车时,梁立野拽住他的胳膊,皱眉道:“你先别下去,我和你一块进去。”
他不太放心焉许知。
梁立野下了车直接绕到焉许知这边,替他拉开车门。焉许知戴着灰色帽子、米色格子的围巾,梁立野帮他把围巾捋好,而后揽着焉许知的肩膀,往边上走。
焉许知之前被这些人堵过一次,好在当时人不多,保安及时赶到,把人给赶走了。这事,梁立野是后来知道的,他现在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后怕,抓紧了焉许知的手。
玻璃门滑开,走进医院,梁立野吁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听身后有人在喊,“这不是那个杀人医生吗?”
焉许知下意识抬头看他,梁立野愣了愣,伸手立刻圈住焉许知,背过身去,一桶红漆就直接泼了上来。
一滴滴红沿着脸浇下来,周遭发出尖叫。
焉许知嗅到了化学品的刺鼻气味,他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可是脑袋却被梁立野用力按住,alpha的声音从未如此严肃过,制止了他的动作,命令他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