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践(26)
许青舟其实并不想要这样,他觉得自己如同活在一个透明的罩壳里。无数隐形的规则积压的他密不透风。他试图做的完美,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满意。而三十多年来,作为一个儿子,他让许河满意。作为一个丈夫,他让李琴琴也满意。只是作为一个人,许青舟觉得太疲惫了,他从未让自己满意过。
许青舟给李琴琴打电话,把自己的声音调整的温柔体贴,尽量不露丝毫倦意:”李老师......咳、琴琴。生日快乐......“
李琴琴在电话那边笑了笑,”你在哪呢?“她问。
”我在耀达广场,你带着柔柔一起过来吧。中午想请李老师吃饭。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李琴琴的呼吸放轻,笑着轻声埋怨:”不要破费了,买什么礼物呀......“
许青舟拎着花和纸袋子,站在耀达广场人来人往的台阶上,温柔的打断她:”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打个车,带着丫头,我们很久很久没在外面吃过饭了。今天你生日......我昨天忙的太晚,心里很过意不去。我想弥补你,李老师还不能给你机会吗?“
李琴琴点了点头,心里没由来感到了轻松。”好。“
许青舟选的餐厅是一家挺有名的烤鸭店,大董,原本只开在京城和申城,后来在文城开了分店。环境优雅,菜品也精致。他定了位置,等李琴琴来后,把花和礼物都递给她。
李琴琴掩着嘴轻声惊呼,她眼睛里又惊喜,可转瞬说出口的话,有不自觉成了埋怨:”许老师,你......怎么买了花啊。这些、这些不切实际的形式主义。你......哎呀,你怎么时候......变得这么......“她有点想说浪漫,又觉得这词太过褒义,”......变得这么’风花雪月‘了。”她笑道。
”多浪费钱啊,这裙子......太华贵了,我怎么穿的了!......不适合我啊,就算能穿,我也没有机会穿!这裙子一看就很贵吧......你最近怎么总是浪费钱呢。“李琴琴嗔怒道。
”诗酒琴棋客,风花雪月天,佳人在侧,博尔一笑。怎么能说是浪费呢。“
许青舟按着她的手,让她将东西收下,然后又花了些时间安抚住因为兴奋而不停吵闹的女儿。菜一盘盘的上来,他们一家人在环境优雅的餐厅里,依旧守着”食不言“的规矩,默不作声的吃饭。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淌过每一个人的心,可他们都掩藏的很好。
一家人平淡、温馨如常。
吃完饭以后,柔柔吵闹着不肯走。许青舟原本的计划也并非回去。
于是他们就在耀达广场上逛了起来。
许青舟说:”今天是李老师生日,往日我都没什么时间陪你,今天不如陪你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李琴琴问。
许青舟扫视着周围的店铺,他说:”做......要不去做个美容?“他有些笨拙的思考,”要不去染指甲吧,你看那里有一家美甲店。或者......或者换个发型,反正我陪着你。“
李琴琴一样样的驳斥:”不行......做什么美容啊,她们说这些美容店很多都不正规,会骗你办卡充钱。学校里,不让染指甲。理发店也是一样的,我习惯了楼下李姐的店,去别的地方,再去李姐那里她要问的。“
许青舟叹了口气,只觉得万般无奈,又不知所措。
”那......那我们去做什么呢?你想要逛街么?我陪你转转,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李琴琴瞟了他一眼:”你哪会挑东西啊。你看看你送我的......包啊,裙子啊,花啊。一样都用不上。“
许青舟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他不知道这种事情,该向谁求助才好。
怎么才能让妻子开心一点呢?他抓耳挠腮、搓手顿足,想尽了一些办法。
他只是希望李琴琴开心一些。
于是他们漫无目的的走在耀达广场的商业街上。与夫妻两人的安静相对应,许笑嫣兴奋却简直能飞起来一样。
她看见什么都要扑过去瞧,瞧见什么都缠着许青舟要。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夫妻两人间的寂静。
许青舟拿起电话一看,心跳不由加速----是陆承。
陆承又打电话来做什么?许青舟手心冒汗,觉得口干喉痒。
那是一种因为紧张而导致的肾上腺素分泌。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匆匆忙忙带着妻女到附近的甜品店坐下,买了两份甜品安顿她们。
时间花的有些久,第一通电话灭了,变成未接。
紧跟着第二通电话又响起。
许青舟走远了一些,匆匆忙忙接起电话,用手捂着话筒。
电话里陆承的呼吸声急促。
他说:”许青舟,回来。我不许你请假!“
第三十二章
许青舟不知道陆承无缘无故的脾气从何而来。
他捂着话筒,试图耐心地劝服陆承。
”今天……今天真的不行,你行行好吧,我只是今天请假。我求你,好吗?”
他的声音平缓温柔,措辞卑微。
许青舟平素从不求人,此时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尊严都挖出来,小心翼翼地哄着那个喜怒无常的人。
“我求你了,就……就今天一天。只要一天。我明天就过去……一大早我……”
“我已经给了你两个小时。”陆承在电话里冷硬地说。
“可现在才两点多……我明天过去,你怎么我都行。“许青舟忍耐着说。
“不行!”陆承坚决地否定,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
许青舟不知道陆承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脾气毫无由来的暴躁。那让许青舟忐忑惶恐,还有憋闷。
电话里两个人都竭力压制着呼吸的节奏,彼此沉默。
周围热热闹闹、人来人往,逛街的男女成双成对。出来玩总归是件开心的事情,他们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洋溢着放松的气息,嬉嬉笑笑着走过。
这个世界美好的像是假象。
某一个瞬间,许青舟终于控制不住,猛地喊了出来。
“可是我说过了,今天是我妻子的生日啊!你还要怎么逼我啊!”
周围人投来错愕的目光,看着这个陡然爆发的成年人。可能在一瞬间,不同的人心中已经编造出了无数个不同版本的故事。说不清哪个版本更狗血、或更接近事实。
电话那边,陆承忍着手上连绵不断的灼疼。
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勉强拿左手就着勺子,吃了一顿满桌狼藉的外卖。
他没办法工作,电脑上积压了好几十封邮件,他打字的时候别别扭扭,好半天才处理三封。
他甚至换个衣服都不太利索。
陆承心里头一次渴望身边能有一个人陪伴。
那个人不需要太好、也不需要太优秀。一顿热饭,一声关心,甚至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在哪里就够了。他迫切的想要在生命里拥有这样一个人。
他花了很长时间,把自己的生活敞开了一道缝。
许青舟走进来了,可他不肯逗留。
今天是他妻子的生日,陆承在电话里说。
“我不知道你早上几点走的,我知道是你妻子生日,我至少给了你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根本……”
根本不够。陆承知道许青舟想说这话。
可是多少才够?
“许青舟,一年了,一年你有多少个节日?”
“你自己算算一个,这份合约履行了一年,不算我忙起来的时候恩准你走,你请了多少天的假期?”
“每个月三万,你当我的钱是白来的吗?!我包个鸭子都比你待在我公寓的时间长!”
陆承在电话里愤怒的大嚷。
“你有多少节日啊!你妻子过生日,你父亲过生日,你女儿过生日!”
“你还有父亲节,教师节,儿童节,情人节……”
“你有结婚纪念日,你要过端午节,中秋节,元宵节、春节,所有团圆的节日你都要陪你家人。那我一年有多少节日?”
陆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颤。
“我也有节日!许青舟!我一年的节日是我我亡父的生日!我亡母的生日!我双亲的忌日!我哥的忌日!——所有团圆的节日对我来说都不存在,那对我来说就是个应酬送礼的工作日!除此以外我连我自己的生日都不敢过!因为那他妈也是我哥的生日!我俩是双胞胎,我的生日也是他的生日,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是谁害的,许青舟!而那个害死我一家人的罪魁祸首现在在靠着谁的钱吊命啊!你和我说节日……”
陆承的声音从暴怒中平缓下来。他的手疼得有些发抖,所以只能换了个姿势,将手机夹在肩膀上,用左手捂着裹着纱布的右手。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发出冷笑。
“你和我说节日……呵呵。”
他不习惯这样过分激烈的情绪表露,那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冲动、不够成熟、失了冷静,或者说产生裂痕。
他努力将自己的声音调整得冰冷而平稳。
“许青舟,你只能有我的节日。”
陆承说完以后,下了最后通牒。
“我不许你请假!回来。这是我最后一遍重复这句话……你,好自为之。”
陆承说完挂上电话。
那通电话结束的时间,是两点五十四分。
下午三点二十九,许青舟刷开陆承公寓的大门。他浑身狼狈的好似一只走投无路丧家犬。
他冲着陆承过来,整个人如被快要破撑破的皮球,神经里压抑着愤怒和不甘,好似下一秒就要挥拳揍陆承似的。
陆承坐在阳台上抽烟。
许青舟的目光落在男人裹着厚厚纱布的手上。
然后他愣了半天,鼓掌的愤怒漏气似的憋了下去。他扫过客厅散落的药箱,有看了看垃圾桶里沾着血的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