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六一儿童节(198)
“你听我说,”谢家华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被谢英杰害死的,不是你。你们当时若不行动,谢英杰第二天就会卷款离境,去到没有引渡法的国家,再也追不回来了。你们的行动是必需的,只是谁都没料到谢英杰会那么丧心病狂!”
陆光明憋住了哭声,颤抖着吐出了一口深长的气息。但泪水仍然无声地洒落在被子上,一滴又一滴。
“陆光明……”谢家华痛心道。
“我没事,”陆光明没有抬头,“我没事。多谢你告诉我。多谢。我想……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能让我自己待着吗?”
谢家华犹豫地不敢动弹。
陆光明吸了吸鼻子,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自残的。大家都牺牲了,分署很多案件的细节只有我才知道,我还要跟上级汇报对接。”
谢家华从没见过他这样理智自持的模样,他的这番话也同样令谢家华心痛不已。但他既然都送客了,谢家华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只能自己扶着床站了起来。刚走出一步,陆光明在后面突然道,“他们怀疑你了吗?”
“怀疑我什么?”
“谢英杰这些年来犯的事,他们怀疑你有参与吗?来问过你吗?”
“问过。但是还好,毕竟他是我亲手抓的。”
“嗯,那就好。要是有人怀疑你,你跟我说,我那里有我以前调查你的全部资料,你是一个好警察,从来没有行差踏错。我可以为你证明。”
谢家华点了点头,捂着胸口缓步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房门,他悄无声息地在病房门口就地盘腿坐了下来。溜达回来的护工大叔十分惊讶,谢家华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轻声用口型道:“我陪陪他。”
房间内的陆光明仰躺在床上,对他的陪伴一无所知。将被子拉过头顶,他在黑暗中缓慢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团成一团。
第161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20)
谢家华每天都去看望陆光明,给他带份早餐,为他削个苹果。陆光明一反常态地对他客气又沉默,一本正经地道谢,再也不叽叽喳喳没话找话地与他闲谈,只问谢家华可不可以帮忙带本书看。
于是他俩就一齐在病房里看起了书,每天从早上看到晚上,静默又平和。
这天晚上,谢家华的部下们刚破了个大案,一齐来看望阿头,也顺便为秦皓搞了个欢迎会——秦皓在谢英杰一案中保护证人Kevin有功,谢家华借此向上级申请将他调回重案组,调令今天批了下来——众人在病房里又跳又闹,“砰!”“砰!”地开着香槟庆贺。
“你们这些衰仔!病人还要休息!”谢家华难得用脏话骂人,“要闹出去闹!”
“哇,阿头你成日都在这儿,我们还能去哪儿找你呀?”下属们笑嘻嘻地。“是啊,再说人家陆Sir不会介意的是吧?”
陆光明也笑,“大家玩得开心就好,给我也来一杯。”
“你还在养伤,不能喝。”谢家华挡在他前面。
“哇,阿头心疼了!”“当然啦,阿头要对人家‘负责’哇。”下属们互相眉来眼去,又把沉默倒香槟的秦皓给拉出来,“哎,阿皓,你说这是不是华嫂……”
“都给我闭嘴!滚出去!”谢家华越听越离谱,挥起枕头一通乱扫。下属们笑叫着满屋子乱跑。“走了走了,我们接着去卡拉OK。”“哇,通宵抓贼抓了三天,你们还有力气去唱歌?我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觉。”“同睡同睡。”“走开啦色鬼。”
一群人赶在谢家华发作之前溜个精光。只有秦皓尴尬又无辜地留在那里,小声道,“家华哥,我没有那样说过,是他们在来的路上乱猜,他们问我,我没说话,他们就说我默认……”
谢家华比他还尴尬,赶紧将他推出去了,“我知道,你早点回去休息。”
关了房门,谢家华转过身来与陆光明相对。陆光明依旧沉默着,脸上的笑容也收回去了,只是安静地低头将视线投放在被子上。气氛顿时比之前还要尴尬起来。
“你……你也早点休息,我走了。”谢家华道。
“等一等。”
两人又尴尬了一阵,陆光明轻声道,“我想去看看阿三。护士姑娘说他这几天都不肯吃东西,我很担心他。你能扶我去吗?”
谢家华找护士姑娘要了个轮椅,直接将陆光明抱了上去。他推着轮椅到了何初三的病房门口,陆光明转头跟他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我自己进去吧。”
“我在这儿等你。”
“不用,我会用轮椅,你回去休息吧。”
谢家华没有坚持,从外关上了房门。陆光明自己划着轮椅进入病房,意料之外地发现何初三正靠坐在床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粥。喂他粥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边喂还一边温柔细致地用纸巾帮他擦下巴。
“你是谁呀?”小姑娘问。
“我叫阿明,是他朋友。”
何初三用缠裹着纱布的手扯了扯小姑娘的衣服,张开嘴沙哑地发出一点点声音,“水。”
小姑娘拎了拎床头的水壶,发现里面没水了,“好吧,我去接热水。阿哥你跟朋友聊聊吧,不过要注意嗓子呀,别太大声了。”
“我来喂他。”陆光明说,接过了小姑娘手里的粥碗。
小姑娘刚走,何初三就脸色发白地扯扯陆光明衣服,眼神示意一旁的垃圾桶。陆光明赶紧放下碗端起垃圾桶,何初三俯过身“哇!”地全吐了进去。他一边吐一边咳,呛得满脸通红。陆光明扯纸巾给他擦脸,又替他拍背。两人忙乱了一通,虚弱地一起喘着气,互相看了看对方那苦兮兮的病弱模样,都笑了。
何初三看了一眼房门,苦笑道,“刚才那个是我妹妹……我不吃,她不放心……”
陆光明看着他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突然有冲动抱住何初三大哭一场。但他不能,何初三形销骨立一般的模样令他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心里。他知道何初三这些天来不比他好过。
何初三将缠着纱布的手放在他冰凉又苍白的手背上,陆光明要很努力才能听清他嘶哑的声线,“你怎么了?大仇得报,不开心吗?”
陆光明不能跟他说同僚们牺牲的事,怕何初三也更加自责。“你呢?为什么不吃东西?这样对养伤不好。”
何初三晃了晃手背上的点滴针,“死不了……我很努力地吃了,还是不行……”
他眼神飘忽地看着针管里缓缓流淌的药水,“我阿爸从小教我,有志者,事竟成……他没有告诉我,有些事再怎么努力,结局还是一样……”
陆光明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抓住了他的手,“不,这个结局不一样。夏六一不是被抓,也没有逍遥法外,他是自首的,为了你,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曾经做过的事。这不是一样的结局。”
“这些我知道,我认了,”何初三平静道,“但他说要跟我分手……他让我去找别人,他不要我了……”
“我真想杀了他。”他无比平静地说。
陆光明哑然地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抚。何初三平静地又道,“或者等到他当庭指证谢英杰那天,我混进法庭当他的面杀了谢英杰,让他们判我谋杀,我去监狱里陪他。”
陆光明寒毛倒竖地握紧了何初三的手——他觉得何初三真的做得出来!
何初三反而笑了,笑到低下头去揩了揩眼角,“你放心,我还有爸妈跟妹妹,不会真的犯傻。”
他将另一只手覆盖在陆光明的手背上,接着道,“他不明白,只要他还要我,再长的夜我都能熬过去,要是他不要我了,这漫长的人生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不会再跟第二个人在一起。对于有些人来说,一辈子就只有那一个人,没有就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他示意陆光明打开床头柜,取出了收在里面的那只小鲨鱼。“这个还给你,谢谢你,阿明。珍惜眼前人,他还在外面等你。”
陆光明本来是来哄何初三吃饭,结果被何初三洗了一轮脑子,呆愣愣地划着轮椅出了病房。谢家华真的还在门外等他,见他捧着小鲨鱼出来,冲他浅浅地笑了一笑。
陆光明第一次见到谢家华冲自己笑,呆愣之下,脸蛋情难自禁地发起了烫。他垂下眼去,默默地由着谢家华将他往前推去。两人进了电梯,他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其实前几天就出院了?”
谢家华没敢再骗他,“是。”
“你每天来陪我,自己的休息和工作怎么办?”
“我请了伤假。陪你看书也是休息。”
陆光明低下头去轻轻抚弄着小鲨鱼,“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趟墓园?”
他们去了公墓。陆光明牺牲的同僚们大都葬在了这里。下葬的那天奏着乐、覆着旗,连港督都前来献花。那时陆光明的腿仍在感染发炎中,还未能获准离开医院,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想象着当时在墓园正发生的一切。
现在他亲身坐着轮椅来到了墓园,捧着一大捧鲜花,在每个墓碑前动作艰难地折下腰,放下一支康乃馨。今日这里没有任何祭拜活动,园地里一片空旷寂静,海鸥尖啸着在头顶盘旋。朗朗蓝天下,只有鲜花与还未散去的忠魂。
陆光明一边放花,一边跟谢家华介绍道,“他叫Franky,他唱歌很厉害,家里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他是老大,每个月要交一千块家用,工作很努力。”
“他是Win哥,女儿才六个月大。我抢过他一个案子,后来他灌了我三杯酒。他是半道出家的,以前在金融公司工作,后来才进了廉署。”
“Milly姐,很活泼爱笑,喜欢那些电影明星。她会煲汤,还答应教我煲。”
“许Sir,他跟我大学老师是老同学,老师在我大四那年癌症去世了,临终前将我推荐给他,我一毕业就跟了他。他一直很照顾我。他女儿今年才刚刚读大学。”
“阿火,蓝仔,技术部门的,我跟他俩合作过一个案子……”
“我进廉署三年了,才刚刚跟大家成为朋友。我那么讨人厌,他们都没嫌弃我。现在大家都走了,只有我还活着。我每天一闭上眼,就是许Sir死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应该活下去,继承大家的遗志,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但是我有什么资格幸福呢?”
谢家华弯下腰去将他泪湿的脸按进了自己怀里,陆光明竭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腰,带着哭腔道,“我喜欢你,谢家华,我好喜欢你,我想带着嘉奇哥的份一起爱你。我想珍惜眼前人,我想认认真真地追求你,但是我有什么资格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