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8)
期末考结束之后,秦铮铮竟然发现自己的成绩进步神速,班主任老师在总结大会上破天荒的表扬了他,他享受着同学们投来钦羡的目光,心里那股想去当警察的小火苗又重新被点燃了。
他很开心的拿着成绩单去办公室找龚月朝,想让龚月朝知道自己不光有烦恼,还有开心的事能跟他分享。可还不等敲门,却在门口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对话,他无法判断与龚月朝对话的人是谁,但却能从龚月朝的语气中听出一点无奈。
“你真的不带他们到毕业了?”那人问。
“嗯,校长刚找我谈完话,等再开学会有别的老师接手,家长还是觉得我年轻,给了校长不小的压力,能教到这学期结束就不错了。”
对方挺愤慨的,把秦铮铮当个好例子举了出来:“他们班语文成绩从年组第五爬到年组第二,秦铮铮从倒数进了班里前十五,要我说那些家长就是对你有偏见。”
龚月朝看得开,反倒安抚起对方来:“算了,我刚到学校才半年,听校长安排就是了,我没什么意见。”
秦铮铮沮丧的回了教室,埋着头给龚月朝发短信:“老师,你真不教我们了?”
“补课这段时间还是会教完,下半学期开学就会换老师。”黑色的字没有任何温度,冷冰冰的就像这个未完的寒冬。
龚月朝随后又发过来一条短信笑话他:“怎么?我不教你你就不会学习了?”
秦铮铮埋着头,鼻子发酸,心里涌起一股难言而喻的伤感,这段他最难熬的灰暗时光,是龚月朝仿佛一道光样的照亮了他的世界,他回复道:“我能学。”
多好,龚月朝的激将法成功了。
龚月朝说:“这就对了,你有空的话还能找我玩儿啊,说真的,你蛋炒饭做的不错。”
秦铮铮笑了又哭了,他坐在靠后的位置,没人知道他的绝望。
青春成了诗,他的青春却是最伤感的离别诗。
那年夏天,高考结束。
秦铮铮发挥稳定,如愿以偿拿到了省警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时候,学校已经放了暑假,他满学校都找不到龚月朝,就跑到龚月朝家里找他。这人家里没装空调,一入了夏就把纱门装上,平时在家的时候开着防盗门,仅用这扇纱门隔绝外面,秦铮铮上楼就看见龚月朝正点着个风扇坐在摇椅上看电视,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见他来了,龚月朝起了身,从冰箱里拿了镇着的可乐放在茶几上,问道:“大中午的,怎么跑来了?”
秦铮铮从包里拿出了邮政专用的快递纸袋,献宝似的把录取通知书摊开给龚月朝看,龚月朝瞄了一眼,点点头,并不像他那样兴奋,只是淡淡的说:“挺好的。”
“我考上大学了,能实现自己梦想了,你不替我开心吗?”秦铮铮本以为龚月朝会与他一样开心,谁知他竟然表现得这样麻木,房间里的电风扇吱吱呀呀的转着头,经过的地方就会带过一阵令人烦躁的热风。窗外的知了亦是在不厌其烦的大吼大叫,正好落了一只到纱窗上,一瞬间,满屋子都是它制造的噪音。等它飞走了,房间里竟显得特别寂静,就连电视的声音都变得又轻又小。
“我说了,挺好的。”龚月朝依然淡然,还是不表现任何兴奋的神色。
秦铮铮跑上楼就已经冒了一身的汗,又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一下子就火了,将那通知书一股脑的塞进书包里,也不再说话了,拉开那扇纱门便想走。
龚月朝没有像以前那样起身送他,还是保持他来的时候的姿势,用特别清冷的声音对他说:“希望你以后能做个明辨是非的好警察。”
秦铮铮没参透龚月朝这没来由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跟他赌气赌了一个假期,愣是憋着不跟龚月朝联系,龚月朝似乎比他还铁石心肠,从来不主动联系他。等到快开学的时候,秦铮铮终于憋不住了,给龚月朝打电话,龚月朝倒是没躲着他,很快就接了,他问:“找我什么事儿?”
秦铮铮原本还想请龚月朝吃顿饭的,听见仿佛跟外人一般的对话,马上后悔先低头了,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还要遭受这样的对待,他也犟嘴,说:“没事儿。”
谁知那边“哦”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秦铮铮说了句“莫名其妙”,大学四年就这样过去了,他也没想着再去跟龚月朝联系。
第九章
“秦铮铮……喂!秦铮铮,你琢磨什么呢你?”
“啊?”秦铮铮听见有人喊自己,终于从沉思中慌张的抬起了头,周围一阵轻笑,他红着脸,磕磕巴巴地问:“队,队长,咋,咋了?”
“还咋,咋,咋了,我让你打得那份案情分析报告呢?”队长张英罗掐着腰看他,脸上带了些愠色。
“哎?我没给你吗?”
坐在他旁边的栗英看不过去他的蠢样子了,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朝他手上使了个眼色,秦铮铮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案情分析报告正从自己手里攥着呢,于是赶紧站起来,递给了张英罗。
偌大的圆桌会议室里四散着坐了七个人,会议室里烟雾升腾,这是刑警队开会时特有的场景,一张张千锤百炼造就的苦大仇深的脸,基本上每个人的眉头中间都刻着深深的川字纹,而烟和浓茶是每个人的日常必备。于是,秦铮铮这张年轻而又阳光的脸孔就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秦铮铮懊恼坐下来,张英罗拿起那份报告看了看,继续讲区政府大秘张明峰被袭击一案。怪不得张英罗生气,最近这件案子因为被害人的身份敏感,是区长手下的首席大秘,所以上头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栗英小声问他:“你怎么从一大早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昨晚没睡好?”
秦铮铮不敢再走神了,眼睛盯着在前面侃侃而谈的张大队长,摇摇头,说:“没有,刚刚在想事情。”他一直在想龚月朝,脑子里都是对于四年没跟人家联系的懊恼,这是突然产生的复杂情绪,想去见龚月朝的心思控制了他的思想,就像被什么绑架了一样,束手束脚的,无法挣脱。
张英罗站在白板前面分析案情,又把重点捋顺了一遍:“……嫌疑人的作案时间是上个月二十八号的晚上,刚好赶上伤者所住小区电路检修,停电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所以附近的监控视频失灵了。据伤者描述,那人身材高大,体型壮硕,手上戴棉纱手套,脸上戴着黑色的一次性口罩,持有凶器。现场是伤者家小区内的小树林,那边植物茂密,地被物较厚,事发后凌晨下了一场雨,我们赶到现场,发现现场被雨水冲刷,痕检员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脚印来进行分析比对。至于作案工具,法医报告指出是铁锹把或者棒球棍这类的钝器,先将伤者击晕,再对他的胸口猛打,以致他肋骨骨折,但并无生命危险。伤者说自己近几年没有得罪过谁,实在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线索。”张英罗说完,叹了一口气,又说:“这不是近期发生的唯一一起伤害案件了,而且这位伤者是区政府大秘,他爸又是市里领导,地位不一般,在百姓之中也产生了恐慌,所以,这给咱们很大压力啊。”
“那怎么办?什么线索都没有,拿什么破案?”副队长李红兵说。“之前还有几起袭击还没破,就搁着吗?不能因为这人在政府大院有重要职位就区别对待吧。”
“我的意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在侦破此案的同时,再分出精力搞搞别的。我也知道这快到年底了,大家压力都挺大的,但是没办法,为了维护社会治安和正义,咱们还是要早日破案的。”
栗英举了手,张英罗示意他说话,栗英说:“张队,昨晚我想到,这起是不是能与之前那几起并案?总感觉自打入秋以来发生的几起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红兵则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他说:“你的想法是很好,可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没办法并案。这几起案子,据被告人所述作案者的身高体重都不一致,作案手法虽有相似之处,但并不能成为并案依据,不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
张英罗点头,“我同意李副队的想法,咱们暂时不说并案的事儿,能破一个是一个吧,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摇头,张英罗见此,便布置起任务来,“那咱们就辛苦辛苦,兵分三组,一组去小区走访,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二组调查伤者张明峰的社会关系,深入调查看是否有与他有矛盾的人;三组去查一下未停电区域的监控视频,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可疑人员。”张英罗安排完,并分好了组,秦铮铮被跟李副队长分到了二组,不用下去走访,相对而言轻松一些,栗英在一组,小声抱怨了两句:“哎,也不给人个喘气儿的机会。”
散了会,秦铮铮正想往办公室走,他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去学校找龚月朝,他并不觉得龚月朝会记恨他,时间一定会冲淡那时突然产生的隔阂的。都快到办公室门口了,李红兵从后面把他叫住,让他到自己办公室,秦铮铮以为安排工作上的事儿,就去了。
李红兵似乎并不急于安排工作,而是不紧不慢的烧水泡茶。暖壶烧水的声音挺响的,在这样的伴奏下,李红兵在桌子上摆了个纸杯,倒了点儿茶叶进去,随口问他:“铮铮,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秦铮铮摇摇头,随口扯了个谎,说:“李叔,我没事儿,可能昨晚值班没睡好。”
李红兵怕他见外,便说:“我跟你爸是老同事了,你有什么困难就直说。你来之前我还说给你安排个轻巧点儿的活,谁知道领导说学刑侦的不到刑警队难道还去户籍科啊,正好咱们这缺人。”
这话,秦铮铮自打来了立夏分局就已经听了好几遍,毕竟这是自己父亲曾经奋斗过的岗位,几乎局里每个人都对他的父亲心存敬畏,明里暗里让着他照顾他,谁都把他当晚辈,生怕他吃一点儿亏。搞刑侦的人脾气普遍不太好,今天队长在会上当众点他名还是头一遭,所以副队长马上就来关心他。秦铮铮享受这种照顾,却又想真的做出点成绩,开会走神确实不对,但又不能说原因,只能乖乖挨骂。
茶叶泡好了,味道很香浓,秦铮铮接过来,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捏着杯口,另一只手拖着杯底,“李叔,咱们怎么开始调查?他是区里秘书,人际关系肯定挺复杂的,又不好明目张胆的去区政府吧……这活也不轻巧……”他心里有些抵触政府大院,跟着队长去那儿开过两次会,走了没几步路,抬头见领导低头见领导,谁都是领导。
李红兵却不太在意,说:“你李叔我在区里混了这么长时间,这事儿交给我就完了,到时候我缕出个名单来,你负责写报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