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铃人(36)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给我一个理由。”
事实上,在宋时清的认知中,无论什么原因,易麒都是会明明白白说出来的类型。他实在想象不到有什么事能让这样一个直白到不合常理的人强行隐忍。
还哭成这个样子。
他明明一边哭一边说着喜欢他。可最后那两句话所表达的意思,摆明了是想要分手。
为什么?是易麒在经过了两天时间的反刍后,突然无法容忍他那晚的所作所为了?
又或者是在知道了江河的心意后,也终于醒悟过来,发现了自己对江河的那份不一样的感情,于是不想再耽误他?
如今立场颠倒,宋时清终于意识到了曾经那么多次易麒在面对自己的刻意隐瞒时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情绪。那让他焦虑不安,烦躁不已。
这是第一次,是他而不是易麒,觉得必须面对面好好交流,把话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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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距离恋爱的弊端在此时再次显现。
宋时清一时间买不到当天的机票。而当他好不容易刷到了一张半夜出发的普通舱退票后不久,突然接到了经纪人打来的电话,说是临时有一个采访,希望他务必接受。
他默认宋时清不会有意见,因为宋时清一贯是个工作狂。
对于自己如今的职业,宋时清并没有像易麒对于演员那般的热忱。最早会组乐队只是因为叛逆期的放飞自我,之后逐渐从中找到乐趣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原本乐队决定解散时,他也想过要乖乖回家。但就在那时,机会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当时找到他的那位制作人说,有人给我听了你写的歌,我觉得你是个天才,不该被埋没。
宋时清面对邀请并没有犹豫太久。---
对方毫不掩饰的赞美,让他觉得十分高兴。
音乐原本只是他反抗家庭的手段,他最初的投入只是为了让他的父母感到不快。他以为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才发现自己创作的东西原来还可以收获肯定和爱。
大家都说他宠粉。有人夸他情商高,也有人嘲讽他虚伪做作。
但他自己知道,那些喜爱和支持,他是发自真心的在乎。那让他拥有了可以肯定自己的底气。
所以,他也一贯抵抗不了易麒看向他时的那种眼神。
从第一次约他吃饭时,宋时清就隐隐注意到了。那个他试图拉近关系的小家伙,看向他时眼睛里全是毫不遮掩的爱慕。他对他的好感如此赤/裸。
无论是谁被这样注视,大概都难逃心动。
但如今,他可能要失去他了。任何一个沉迷工作但尚存理智的劳模,都会知道在这样的时刻究竟应该如何做选择。
经纪人十分意外,接着又反复强调这次的采访虽然不在原计划中但多么重要多么珍贵。
发现宋时清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口后,他无奈地挂断了通话。但不到十分钟他又再次出现,问宋时清那改到后天是否可行。
宋时清迫于无奈只能应下,然后再次预定了明天半夜的返程机票。
用想的就知道这样的行程会把人累坏,但好在,他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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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不顺利。
他在飞机上遭遇了一位大嗓门女士,不幸引起了一定程度的围观。落地后又在机场被围堵,因为是毫无计划的私人行程缺乏保护,他甚至没法顺利打车。
终于在赶来的安保人员帮助下逃出生天后,他连衣服上的扣子都被人扯掉了,整个人落魄不堪。
到了易麒的住处后,曾经对他进进出出都视若无睹一律放行的保安把他拦了下来。
这也难怪。眼下天还未亮,他又衣衫不整,怎么看怎么像个可疑人物。
宋时清报了易麒的住址、姓名和联系电话,得到了对方的些许信任后又赶紧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可以刷指纹上楼。
那保安对演艺圈一无所知,但也大致知道这片住宅区里都常住着哪些名人。宋时清那张脸看着就像是个艺人,说服力十足。
于是保安陪同着他一起走到了楼下,然后看着他刷指纹。
没想到竟然失败了。两天前还认得他的感应器一次又一次发出冰冷无情的错误提示音,告诉他系统里找不到他的对应指纹。
在保安表情逐渐严肃的过程中,宋时清硬着头皮按下了门铃。
没人应答。大清早的,易麒竟不在家。
接着他就被保安恭恭敬敬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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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清没走。他在保安室坐了一整天,陪着那过分负责的小伙子胡乱聊天,还请他吃了两顿外卖。
期间他认真留意了进进出出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却始终没见到易麒的影子。
给他打电话,也还是无法接通。
一直到天色再次昏暗,宋时清终于不得不承认,易麒是真的不想见他。
这让他觉得挫败也觉得茫然,但更多的却还是不甘心。怎么一次失态,就让事情变得如此不可挽回了呢。
他给经纪人打电话,问采访能不能延期,理所当然的得到了“不可能”的答复。
于是他只能一无所获地按照原计划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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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中又出现了令他头痛的问题。
当初他曾担忧过的事果然成为了现实,那个不识趣的记者问起了他前阵子参加的某高中家长接待日具体细节。
因为坊间传闻,他是以一个姓蓝的女孩子的哥哥的身份出席的。
宋时清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她:“我妹妹是跟着妈妈姓的。”
这当然是事实,就好像江河之所以姓江,也是从了母姓。他母亲去世后他父亲一度想要让他也改姓宋,被江河以“宋河不好听”为由拒绝了。
号在记者并未对这个问题追根究底,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新专辑上。
但说出口的问题依旧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问宋时清,听说新专辑整体风格十分甜蜜,是不是因为有了什么切身体悟。
若是提前一周听到这个问题,宋时清觉得自己一定会克制不住下意识的笑容。
但如今,他只是苦笑着摇头摊手。
“音乐是带给人梦想的嘛,”他说,“带给听众梦想,也带给创作者梦想。这应该算是寄托了我自己对未来的期待吧。”
记者很兴奋:“这是希望恋爱的意思了?”
“我现在太忙了,也许没这个时间,”宋时清说,“……但谁不期待赶紧遇到那个对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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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有谁能肯定,如今眼前的心上的,就真的是对的那个人。
所谓的爱情比想象中脆弱许多,心爱之人眼里炙热的火随时都可能会熄灭。昨日的你侬我侬,一不留神就变成了曾经拥有。
宋时清回到家后倒在床上睡了十八个小时,醒来后又一次赶去了机场。
再次来到保安室门口时,又是同一个小哥在值班,对方立刻认出了他了。
“这人是不是欠了你很多钱?”小哥问他。
“为什么这觉得?”宋时清哭笑不得。
“如果你要找的是个女孩子,我肯定以为是感情纠纷,”那小哥说,“现在,只能猜是来讨债的了。”
“……要这么说也可以。”宋时清说。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进去了,”这小哥紧张且无奈,“帅哥我对你没意见啊,但你也得体谅一下我的工作是不是?”
宋时清更无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几天有见过他出入吗?”
对方面露难色:“按照规定这个也不好随便透露的。”
宋时清没辙了。他叹了口气后,突然又有了一个想法:“你可以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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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果然是把他拉黑了。
因为使用保安小哥的电话拨过去以后,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喂?”
只隔了短短几天,再次听到易麒的声音,宋时清竟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喂?哪位?”听不到回应,易麒又追问了一句。
宋时清深呼吸:”是我。“
对面安静了。
“你先别挂!”宋时清大喊,“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还是没声音。
易麒不吭声,但没有挂断,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宋时清继续问道:“真的不愿意见我?”
电话那一头依然一片沉默。
“我很想你,”宋时清说,“你想不想我?”
“……想。”
听见他带着鼻音的回应,宋时清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出来接我好不好?”他又问。
“我们已经分手了。”易麒说。
“我还没答应呢。”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易麒突然说道,“你说吧,我都答应你。”
宋时清毫不犹豫:“想要你啊。”
第42章
再次被挂断电话时,比起悲伤郁闷,宋时清心中更强烈的是一种名为无奈的情绪。
他觉得易麒可能是吃错药了。
总不能是钟永兰带着支票簿去对他说了“离开我儿子”吧。钟永兰不可能会给他钱,她巴不得能把他拥有的那些都抢过来。宋时清猜测她压根不知道易麒名下究竟有多少来自宋家的财产。她不缺这些,所有强求都源自于内心的那点偏激执念。
去掉这个可能性后,宋时清所能想到的让易麒如此反常的理由只剩下一个。
江河。
他果然不该说出来的。他的哥哥一直守在心里不曾言说的秘密,不该由他来拆穿。这大概是报应。
易麒存了心不想给他任何机会,可能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宋时清觉得自己应该停止无意义的浪费时间,赶紧回去。
但把手机还给了门卫小哥后,他又坐在保安室里陪着人聊起了天。从天气到股票到保安工作的福利待遇,聊得心不在焉,说话全不经过大脑。
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窗外。保安室的窗户是单透的,从外面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况,他可以向着易麒可能出现的方向肆无忌惮地打量。
随着时间流逝,心中仅存的那点期待也逐渐消散。正当他第三次在心中劝说自己是时候离开,突然有人从外面轻轻敲了两下玻璃窗。
保安小哥立刻把窗打开了。
“你好,”窗外的人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站在屋里的宋时清越过保安,和他四目相对了。
“站那儿别动!”宋时清冲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的易麒喊道,态度前所有未有的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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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真的没动。
他浑身僵硬地呆在原地,等宋时清从保安室出来以后,又一言不发跟着宋时清往自己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