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5)
他和温敬晖自从上次晚餐约会后就没再见过,支撑罗研继续下去的动力来自于那天晚上温敬晖传送过来的一条讯息,内容是一贯的简短,和罗研说夜晚天冷,以后不要送他。
短短一句话含着的信息量让罗研有些不可置信,反复读了几次才完全反应过来。
那时隔着看不清的车窗,温敬晖肯定回头了,才会知道他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直到车子驶离视线范围。
四目相望从所想变为现实,突如其来的一颗糖砸得罗研心里泛着丝丝的甜,原先那点被挑衅的烦躁和酸涩一下就被抚平。
最后总算压在初选前把那首曲子定案,剩下短短的日子罗研天天抱着吉他练唱练好几个小时,要不是江陆怕他练太久嗓子受影响,罗研觉得自己可以不用休息一直唱下去。
相较之下梦昔那边的状况就没那么好,一直到初选前两天江陆才勉强点头,梦昔几乎没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去熟练整首歌。
不过罗研也没有余裕去管别人,只趁着空档口头替她打气,再多的他做不来,也没那个心思。
除了陆鸿棠对他有明显的敌意外,罗研这一个月和梦昔与何浅都处得还算不错,彼此也会交流意见,特别是何浅,他们都隶属同一间公司,能聊的东西又更多了点。
初选前一晚罗研正准备休息,梦昔忽然敲响他的门,说有点紧张,想和他聊聊天。基于避嫌的道理,他们俩走到楼下开放的公共空间,一人占据沙发一侧。
已经到江陆订下的休息时间,不过正逢江陆临时有事外出,他们也不用担心会被骂。
梦昔怀里抱了颗抱枕,头上箍着发带,素颜的脸上没有什么瑕疵,皮肤白/皙、眼眸黑而透亮,罗研看了她几眼,觉得要不是自己弯得彻底,恐怕也会被梦昔这张脸给吸引。
「其实我好羡慕你啊研哥。」梦昔比他小了两岁,平常都喊他和何浅一声哥,他听是听不惯,但也没要求对方改口。
「我没有什么好羡慕的。」罗研浅浅一笑,「妳虽然刚出道不久,但粉丝累积得很快,前面也有一些小型的比赛经验,真要算起来我才应该要紧张,才应该要羡慕妳。」
说是这么说,罗研倒没有真羡慕梦昔什么,他出道时间比梦昔长,粉丝没有对方多,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想过大红大紫。
「研哥脾气真好,江老师这么不留情面你还能心平气和面对他。」梦昔往后一靠,感叹道:「是不是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生气呀?」
罗研生性如此,对很多事都看得很淡,钱权名利都不那么在乎,唯一看得最重的,也只有温敬晖了。
想了一会儿,他轻声回了句:「大概吧。」
又聊了一下,梦昔突然说想听罗研唱歌,罗研没作多想,拿过搁在旁边的吉他调了下音,便弹奏起来。
尽管楼上房间隔音都做得很到位,罗研还是担心会吵到已经休息的那两位,因而把声音放得很轻,他唱的是明天准备演唱的那首歌,曲调婉转优柔,把陈腔滥调的爱情谱写得自然单纯,不矫情造作。
罗研自己很喜欢这首歌,也有把这首曲子纳入之后的出片计划中,不过现阶段他才刚录好一张专辑,还在后期制作中,他现在想的这些也都是要过好一阵子后的事了。
这场闲谈变成了最后的练习时光,他们一人一遍轮流唱着自己的歌,一路到近午夜十二点才双双道晚安上去休息。
隔天是罗研开车载着梦昔一同去会场,登记资料以后现场抽顺序签,梦昔抽到十八号,罗研则是六十四号。梦昔捏着签条晃,说罗研运气真好,又多了点时间可以练习。
评选是下午一点开始,一个人包含自我介绍与演唱时间统共约三分钟,还未轮到的人集中待在一间宽敞的等候室,里头有个大屏幕联机到表演台,里面的人也能看见外头表演的选手。
初选有摄影师侧拍,但也只是留档而已,画面不作公开。罗研窝在等候区最边的角落,右耳塞着耳机,手指在空中拨动勾划,安静地练习。
数十个人窝在同一个空间着实有些吵嚷,屏幕外放出来的声音显得有些小,直到一阵耳熟的旋律响起,低着头的罗研心里猛然一跳,不可置信地抬头。
屏幕里的梦昔弹的不是昨晚唱给他听的那首歌,她弹的是罗研唱给她听、自己等会儿就要拿出来比赛的那首曲子,歌词有些许差异,也略为调动了几个音,但那确确实实是他的歌没有错。
罗研顿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右手紧握成拳,略硬的指甲陷进掌心之中,钝痛感让他不至于失去冷静。
满脑子为什么之余,罗研忽地想起初见梦昔时对方简单的自我介绍就提到了,她的音感极好,一个旋律听过两三遍就能把谱默写出来。
罗研这首曲子,在她面前可弹了不只三遍。
震惊愕然褪去之后,比起愤怒,罗研更多是在想着怎么办。他手上自然是不会只有这一首歌,只是现下江陆不在,没有人能给予他意见。
罗研看了眼时间,距离自己上场大约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他摘了耳机闭了闭眼,脑中闪过好几首歌,想了又想,只能勉强选出一首临时换曲。
这场评选当初报名的时候不用先行缴交歌单曲目,毕竟是以原创为主,目的是为了给创作者一个方便,他就怎么也没能料到这竟然会成为一项漏洞。
不过想再多也于事无补,罗研再次睁眼时屏幕上已经换了个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吁出,伸出手拉开琴袋,把吉他抱出来。
所剩的时间不多,罗研把握着最后两小时,终于还是勉强上了台。
罗研没有比赛经验,面对底下的评委却也没觉得多紧张,他心里想如果成功了,就能和金主讨奖励,一个亲吻一个拥抱、或一场温柔的性/爱,如果失败了,那也只是有点可惜。
他调了调麦克风的位置,左手压着琴弦、右手刷下第一个音。
罗研以为梦昔已经回去了,毕竟从她下台以后就没再见她回来过,没想到去停车场时会见到她背着吉他靠着车身,像在等他一样。
站在数公尺左右的距离,他们互看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回程的路上车里气氛有些僵凝,闷了许久,罗研在停红灯时终于开口问她为什么。
梦昔愣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她低声开口,嗓音中微微哽咽:「……我、我需要机会……」
「如果今天妳抽的顺序比我后面呢?」
「那我就认了。」梦昔说,「可是没有,我想这是老天给我的一个机会,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梦昔的声嗓都含上了一层哭音,罗研张了张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最后他叹了口气,轻声道:「算了。」
罗研说算了就真的是算了,这件事他没打算捅出去,他只要还能写、还有灵感,就一定还会有自己更满意的作品。
可江陆却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回去以后罗研什么话也没和梦昔说,背着吉他就上楼收行李,当初说好住一个月,初选结束就能搬回去,他收好行李后准备先向何浅说一声,才步出房间就听见一楼传来的骚动。
「胆子不小啊,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剽窃了?马上收拾妳的东西给我滚!出去也别说妳是我带的,我还嫌丢脸!」
江陆的声音挺大,罗研走到楼梯边往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江陆整张脸都气红了,站在他面前的梦昔头还是低着,肩膀不自然的颤动,看着像是哭了。
江陆还想骂什么,一抬头就看见楼梯上的罗研,狠狠皱眉把人叫下来,罗研依言下了楼,站在梦昔旁边与江陆相对。「江老师。」
「叫什么老师,你把我当老师了吗?要不是我今天去要了录像来看你有打算把这事说出来吗?梦昔还说你和她说算了,这么大方,辛辛苦苦磨了这么久的歌随随便便就让给别人,罗研,你尊重过你的创作吗?」
罗研同样被说得抬不起头,江陆指出最重要的一点--不尊重自己的创作。
创作者不尊重自己的作品是很要不得的一件事,罗研虽然看似受害者,但哪怕他有一丝站出来为自己发声的念头,都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站着被骂到说不出话的下场。
江陆最后骂得累了,要他们都赶紧走,梦昔还在哭,罗研侧眸望了她一眼,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罗研有些狼狈地提着行李回到别墅,刷了指纹锁开门,屋内空气冰凉冷清,像是这一个月来没有一点人气踏入过。
他没有心思收拾东西,脱了鞋后走到客厅躺上沙发,满脑子还在转江陆骂他的那些话。
罗研忽然很想很想温敬晖,不是要他替自己出头的那种想,而是受了委屈,想寻求一些温暖。
可他一直等到第二天傍晚,温敬晖都没有过来。
罗研本想发个讯息过去,和温敬晖说自己回来了,又想听听他的声音,便改拨电话过去。他们很少通电话,机械铃响时罗研还有点紧张,等到好几声过去,罗研有点失落地想温敬晖大概是不会接了,下一秒低沉醇厚的嗓音取代冰冷的机械声,从他的耳膜直窜到胸膛。
温敬晖在电话那端问他怎么了,罗研曲着一腿,抬手揉了揉鼻子说:「没有,就是想您了。」
「初选的事江陆和我说了。」温敬晖搁下的笔,把手里方才秘书上呈过来的文件夹阖上。「罗研,你是公司的人,你的声音、你的创作都是,你得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罗研低声道了句抱歉,温敬晖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几乎能想见罗研现在的表情,低敛眼眸、双唇轻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抬头。
温敬晖轻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不能一直都这样不争不抢。」
罗研回的话都在温敬晖意料之内,不免就是「知道」、「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很干脆地就承认错误。
做错事的孩子得受惩罚,温敬晖这么和他说,也没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径直把通话断了。
过了半晌,温敬晖拨了内线要秘书进来。
三十分钟前温敬晖突然向秘书问起梦昔是哪间公司、背后是谁,秘书以为自家老板小男生玩腻了要换换口味,不出多久就把一份关于梦昔身家资料整理成一个完整的档送进去,怎料走出来坐回位置没多久,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又被叫了进去。
秘书正想开口问温敬晖是不是需要他帮忙牵线,怎料温敬晖面色深沉地把他刚递送过来湛蓝色的档案夹往前推,削薄的嘴唇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封杀。」
第7章
温敬晖足足晾了罗研一周半。
这一周半来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条讯息,更不用说见上一面。以前温敬晖没空时会请自己的秘书或助理和他联系,但这些日子完全没有,就算进了公司也见不着人,像是温敬晖这个人完全消失在他的世界中那样。
温敬晖的惩罚自然不是随口说说,他知道怎么做最能让罗研记取教训,罗研失落之余却也无可奈何,他是真知道错了,但依旧只能被动地等金主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