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息(14)
这看似乖巧安分的少年,偏巧骨子里刻了三分清冷,要是踩了他的底线,嗬,准躲得远远的,一句话都不愿倾诉。
完事后,穆常影给小曲赏了张支票,小曲第一次收到这么多钱,忙迭声道谢。穆常影想象棠未息服侍完别人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想着想着脸色更臭,挥了挥手将小曲赶走了。
他就不明白了,别人都依照规则办事,怎么这姓棠的就是不顺从他的心意?换车子、调酒喝、送领结、照顾人,甚至把人载到自己公司来亲自带着参观,他破例太多,只有个小小的要求,让那姓棠的别再陪酒了,潜台词是别再服侍别人了,那人偏不,果断地来了句“不行,我要赚钱”。
听着真让人不舒服。
姓棠的不知自己已然成为被责怪的对象,此刻正躺在床上捏着穆常影送的领结发呆。
跟穆常影学调酒的前提条件是不能再去陪酒,这个交易多划算啊。他接触调酒的时间并不长,要是从那杯水母鸡尾酒开始算起的话,统共才过了两个多月。那之后他有空就会上网看调酒的教学视频,越看越感兴趣。他觉得鸡尾酒的世界很奇特,只要把不同种的材料混合在一起,就能产生不同的味道和颜色,五味皆有,各自缤纷。有人说调制鸡尾酒就像在演奏乐曲,各种材料如同曲中音符,组合在一起就能产生共鸣。可他觉得调制过程更像是设计人生,他能把人生调成五光十色,尝尽人生的各种滋味。
棠未息想学调酒,但是学习成本太高,不是时间成本就是金钱成本,他根本承受不起。穆常影的提议很诱人,不过代价却让他望而却步。
陪酒对他来说是来钱最快的方法,SHADOW是高消费酒吧,客人给的小费不会很低,小费上缴的部分才占六成。他从第一次陪酒的经验不足,到后面的驾轻就熟,那么努力赚钱只是为了能早日带奶奶离开那个简陋破旧的屋子,拥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所以让他放弃陪酒,他根本不愿意。
眼睛在黑暗中盯某个点盯久了开始有了酸涩的感觉,棠未息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任由倦意将他包围。
周六晚上SHADOW的生意依旧火爆,仿佛前一晚的气氛还未散去。
开场前那个当MB的服务生小贺把棠未息拉到角落,小声道:“未息,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我昨晚被双了,今晚接不了活了,待会要是有人逼迫我,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去?”
“你是笨蛋吗?”棠未息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对方的肩膀,“这你也愿意?”
小贺一副快急哭了的表情:“我没有办法,我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就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未息你帮帮我,我求你了,我今晚真的接不了活……”
棠未息从口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就开场了。
“要怎么帮?”他问。
小贺递给他一支老式手机:“你把号码给我吧,我等下要是真的推托不了就给你打电话,你别接,直接过来在门外喊我就行了,麻烦你了。”
夜场的音乐震耳欲聋,犹如把店内的鼓噪与店外的静夜割裂开来。棠未息把手机的震动模式调到最大,以便有电话来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小贺负责一侧走廊靠内的几个包间,店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每条走廊倒数的那几个包间都是安排给一些有某种需要的客人的,越靠里受到的干扰越小。也正因为如此,假如有MB受到逼迫,若非有能力逃脱,否则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
“Waiter!两杯玛格丽特谢谢!”一位染着银白色头发的女士隔桌喊道。
“好,请稍等。”怕对方听不到,棠未息比了个OK的手势,收拾完这边桌上的狼藉后到那桌写单收款。
去下单的时候,阿澜凑到棠未息耳边问:“你和老板到底成了没?”
“什么成没成的,我和他没什么。”棠未息掏出手机看,没来电,希望那边没什么事。
“昨晚我都看见了,他都这么护着你了,还说没什么,你嘴真密。”阿澜低头捣鼓酒,不知程簌走了过来,“你要是真和老板成了还当什么服——”
“工作时间讲闲话,两千字检讨。”程簌说。
“诶!程经理对不起啊,我错了还不行嘛。”阿澜头也不敢抬,天知道自从这位经理上任后他写了多少个两千字,简直比上学那会写的作文加起来还要多。他一声不吭调好两杯玛格丽特搁到托盘上,和棠未息对视时还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见鬼了真是……”阿澜拿抹布擦擦手,转另一边躲程簌去了。
棠未息捧住托盘离开吧台,没注意到程簌的目光在身后追随着他。
端完酒后口袋里的手机刚好震动起来,棠未息的心狠狠一蹦,走到角落拿出手机瞄了眼,正是小贺拨过来的。他左右看看,他负责的吧位大部分人都去舞池蹦迪了,还有一桌人多的刚送上了两打啤酒,以及要玛格丽特的那桌暂且应该不用怎么服务。
他按掉来电,疾步如飞地朝某侧走廊走去,靠内的几个包间只有末尾的那个门底下漏着光。
棠未息用力敲了敲门,大声喊道:“请问317号服务员在里面吗?外面有人找!”
门内没应声,棠未息趴在门上听了听,奈何包间是隔音的,他根本听不到里面有任何的声音。
怕小贺出事,棠未息只能试着去拧门把手,绝望的是门竟然从里面被反锁上了。
“请开门!”他握起拳头捶门,捶痛了就换用托盘砸把手。
“哐哐哐”的巨响在长长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良久,把手终于向下一旋,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吵什么吵,里面在办正事,别打扰行不行。”
“秦迁声你开什么门啊,他吵就由他吵呗!”包间内一个尖锐的女声喊道。
这下,棠未息完全僵在了门外。
他认出了站在面前的人,是那天点名要金菲士的男人。而让他一瞬呆愣的,是这个人的名字。
穆常影在乎的人。
第十六章
一晃眼的功夫,程簌就把棠未息给跟丢了。
他的目光在大厅的各个区域逡巡几遍,连每侧走廊都没放过,晃动的人群中却不见有棠未息的身影。
程簌当机立断给穆常影打电话:“常影,你把棠未息叫上去了?”
“我在外面,”穆常影刚下班,离绿荫花园还有一小段距离,“人不见了?”
“刚还盯着呢,我就走开两分钟,回来就不见人了。”程簌探头扫了眼空荡荡的员工间,“不会是被人点了去吧?”
“你闭嘴!”穆常影打转方向盘调头,车子向绿荫花园的反方向驶去,“我现在过来!”
“行,我再找找,你注意开车。”刚挂电话,程簌就被一个服务生扯住了袖子。
“经理,你救救未息吧!我求求你了!”小贺满脸是泪,领结都被扯歪了,“在630号包间,他——”
还没听小贺说完,程簌就推开对方冲了过去。小贺紧跟其后,一边抹眼泪一边诉说事情经过:“里面那几个是人渣,那个周老板强迫着我做那档子事,未息要带我走,他们反倒留下未息把我推出来了,我……”
程簌走得快,和跟在后面的小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后者抽抽噎噎的,声音被音乐吞了一大半,程簌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依稀听到了三个关键词——“人渣”、“强迫”、“未息”。
到包间门口时穆常影打来了电话,程簌接通后朝对方吼了一句“630号”,随后迅速用感应卡刷开了包间的门。
饶是混迹过各种声色场所,眼前的画面还是给了程簌不小的冲击力——穆常影天天念叨着让他盯紧的棠未息此时被两男一女合力按在地上,本来穿在身上的银灰色马甲现在被随意扔在了茶几旁,白衬衫上还莫名多了几个鞋印。地毯上散落了一片碎玻璃,离棠未息的脸不过咫尺,他的手里不知紧握着什么,指缝间渗出了殷红的血。那张脸上似乎隐忍着莫大的惊恐和愤怒,包间里并不热,棠未息的额角脸庞却布满了汗。
“找死是吧!敢在这闹事!”程簌发挥了健身多年的优势,冲过去揪住其中一男一女的后衣领用力甩向一边,紧接着右腿向前一踹,刚好踹到伏在棠未息身上的男人胸膛上,轻而易举地把人踹翻在地。
棠未息颤着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眼睁得大大的,下唇被他自己咬得毫无血色。
程簌正欲过去把人抱起,有人快他一步,擦着他的肩冲过去,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棠未息身上,然后将对方横抱起来。
“常影!”
“穆总……”
两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同时响起,穆常影这才注意到包间里除程簌和小贺的另外三位是何人。
秦千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被摔疼了的手臂一阵后怕。为请求长影娱乐的高层帮他办一事儿,他和女朋友今天特地把周老板请到这里来,花高价开了个包间,还准备买下小贺一晚,让有龙阳之好的周老板好好享受一番。谁知小贺一直不配合,开多少价都不愿意。秦迁声的女朋友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一开始便偷偷备了迷/药,此时撒进一杯酒里要给小贺灌下去。
后面这一出谁都没有想到,赶过来要带小贺走的棠未息被周老板盯上了,当场扬言只要棠未息肯留下,他就放小贺走。棠未息自然不会答应,秦迁声为此使了点小心计,把下过药的酒往对方面前一推,说只要他喝下去,就放两人走。棠未息陪酒的次数多了去了,只当这是小菜一碟,于是那杯酒阴差阳错进了棠未息的肚子里。
但让秦迁声更想不到的是穆常影的出现。
SHADOW夜场鱼龙混杂,而穆常影作为长影娱乐的老总属于公众人物,出现在这里怎么也说不过去。秦迁声目睹穆常影抱着棠未息的紧张模样,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穆常影是为棠未息而来。
“常影,他就是个鸭子,你这么紧张干嘛?”秦迁声有话说话,当年穆常影看上他,他就吃准了对方的死心塌地,从来没料想过对方会变心,变心的对象还是一个陪酒的。
包间墙壁上光影流动,那些紫红的荧绿的光交错着投在秦迁声脸上,竟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狰狞之态。
穆常影听他说话的同时也在注视着那张脸,慢慢地,那些让他所牢记的往事也如同流沙般被源源不断涌进心里的清泉冲刷而去,连带着他曾经挚爱的悠扬琴声。
“我有义务保护我的员工,”穆常影终于把视线从秦迁声脸上移开了,“再说我现在紧张谁,也轮不到你来说教。”
“你的……员工?”秦迁声愕然。
穆常影点到即止,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周老板,对方除了狼狈地坐在地上装哑巴,已经想不出任何的措辞。
穆常影把烂摊子扔给了程簌,自己抱着棠未息上了六楼。
怀里人浑身的战栗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停过,穆常影不了解事情经过,一进卧室就把人用棉被包裹起来,连抽了三四张面巾纸去擦拭对方脸上的汗。
还没擦干,棠未息就挣扎着从层层被褥中伸出右手,他松开紧咬的下唇,拽着穆常影的袖子低声道:“给我。”
这个嗓音失了往日的清亮,变得沙哑又虚弱,仔细听还能听出被克制住的欲/望。
穆常影一时没反应过来棠未息话中的意思,他扔掉湿透的面巾纸,用手指撩开对方的刘海,问:“给什么?”
棠未息说一句话仿佛得用上好大的力气,他大口大口呼吸着,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无力地摊开。
仅仅一眼,穆常影额角的青筋就突突直跳。只见那手掌上一片血肉模糊,掌心里赫然躺着一片被血液浸透的碎玻璃。
“是不是他们弄的?!”穆常影怒不可遏,没等对方回答就气冲冲地甩门出去,没一会儿拎着个药箱进来,翻出镊子轻轻夹出玻璃片,“现在看不清伤得深不深,得先把伤口冲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