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痕(46)
白阳羽乖乖点一下头。
温文浩于是开了三瓶啤酒,三兄弟一人一瓶。他首先拿着酒杯站起来,说:“今天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叫上家里兄弟姊妹一起吃顿饭,给大家介绍一下严颖。”
说到这里,严颖笑着对一桌人挥挥手。
温文浩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感慨,“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谈恋爱,但是碰上了对的人就不想错过。倒是大哥二哥,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的问题就早点考虑啊,别让我到时候婚都不好意思结。”
宋文然没有说话,温文耀抬起头对他说:“结你的,我们结不结关你屁事,你到时候不想结婚别拿我们当挡箭牌。小严,你看好他了,别让他找借口。”
严颖哈哈大笑起来。
温文浩也笑了两声,他说:“不管怎么说,来,我们先干一杯。”
大家都拿着杯子站起来,连文倩也跟着凑热闹,端起自己的水杯要干杯。
碰杯的时候,温文耀说:“欢迎小严。”
宋文然与他们碰完杯,端起酒杯把里面的啤酒一口全部应尽,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滑下去进入胃里,他整个人仿佛都感觉到一股凉意。喝完这杯酒他坐了下来,默默地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温文耀在旁边看他,觉得他情绪不太对,轻声说道:“别喝那么急,你喝多了晚上文倩怎么办?”
宋文然用手背擦擦嘴,说:“我知道,没事的。”
温文浩今天很高兴,严颖马上就结束期末考试收拾东西回家了,他本来没想急着让她跟家里人见面,偏偏今天宋文然带文倩过来碰巧了。
其实对于自己的出生和家庭,温文浩一直是有点自卑的。他在家里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一方面他也是父亲出轨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他又连像温文耀那样愤怒的底气都没有。他是个渴望亲情的人,读书那几年常常缠着温文耀,就是他害怕到头来自己成为最孤独的一个,他希望大哥能够接纳他。
到今天,家里兄弟姊妹几个为了他能够坐在一起,他心里已经十分满足了。
人在开心和难受的时候,难免都会喝多。温文浩兴致好了不停地劝酒敬酒,宋文然喝了不少也就显得没那么奇怪。
就是坐在宋文然身边的温文耀,始终察觉到他情绪有点不对劲。
到后来,白阳羽起身去卫生间。
宋文然捏着酒杯看他过去,默默数了十几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跟着过去。
“回味”面积不大,只有一个男女共用的卫生间。
温文耀知道白阳羽还没回来,见到宋文然又跟了过去,心里觉得奇怪,看对面温文浩正和严颖在恩恩爱爱,都没人注意这边,便也起身朝那边走去。
宋文然就站在卫生间外面的洗手台前面,他等了几秒钟,白阳羽就已经从里面出来。白阳羽看到他时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一下头想要绕过他去洗手。
“对不起,”宋文然的开场白先是向白阳羽道歉,他头有点晕,忍不住靠在了一边的墙壁上,他说,“我能请问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吗?”
白阳羽打开了水龙头洗手,说:“什么?”
宋文然如果没有喝那么多酒,大概是不会有冲动将这些问题问出口的,“你恨不恨白崇?”
白阳羽停下洗手的动作,转过头看着他。
温文耀就站在外面,洗手台侧面这堵墙的背后,他听清了宋文然的话。
宋文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他是想要为白崇问这个问题,还是为自己问这个问题。
白阳羽的神情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只是很轻微地皱起眉头,“他跟你说了?”
宋文然点点头。
白阳羽问他:“他叫你来问我?”
宋文然这回说道:“不是。”
白阳羽显然不怎么相信,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白崇以外,其他人应该都不会感兴趣才是,但是宋文然问了,他还是回答道:“我帮我告诉他,我不恨他也不恨他儿子。”
宋文然一阵阵头痛,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鲁莽了,他为什么要拦住白阳羽问他这样隐私的问题,这些事情本来都不关他的事的。
白阳羽态度却很平静,他说:“没什么,你要上厕所吗?”
宋文然摇了摇头。
白阳羽低下头看他的脸,小心地问道:“你还好吧?你好像喝多了。”
宋文然摆摆手,“我没事,我在这儿站一会儿就好了。”
白阳羽迟疑一下,心想要不去叫温文耀过来看看他,便朝着外面走去,然而他刚踏出去卫生间这片狭窄的空间,便见到温文耀靠在墙边抽烟。
他愣了愣,道:“老师?”
温文耀看他一眼,转身朝里面走去,问宋文然:“你没事吧?”
第44章
宋文然喝多了,但是没有喝醉。
温文耀让白阳羽开车,先把宋文然和温文倩两个人送回去。下车的时候,温文耀问宋文然:“需不需要送你上去?”
宋文然跟他摆摆手,“你们快走吧。”
温文耀说:“真的不需要?”
宋文然点头,“我一只左手就能把文倩抱上去。”说着,他真的要用一只左手把文倩抱起来。
温文耀连忙阻止了他,“别折腾了,快回去睡觉吧。”
等到宋文然他们走了,白阳羽却没有急着发动汽车,他问温文耀:“回去吗?”
温文耀把车窗按下来,一只手撑着脑袋,说:“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
白阳羽想了想,一边伸手挂挡一边对温文耀说:“老师,我带您去个地方吧。”
温文耀没有反对。
那时也不算太晚,才晚上九点多,城市的街道依然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白阳羽安静地开着车子一路前进,他没有告诉温文耀他打算去哪里,温文耀也没有问。
后来车子开出了城,交通顺畅起来,一路不停地开了半个小时,到了一个小县城。
白阳羽把车子停在街边一栋老旧的楼房下面,他按下车窗,指着三楼一家还亮着灯的窗户,说:“我小时候就跟我妈住在那里。”
温文耀闻言,探过头去看。
白阳羽说:“一直到我十二岁,就只有我和妈妈,外公不怎么喜欢我们。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跟我妈去外公家里,他们吵起来了,我妈被外公赶出去,然后外公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也推出门,重重把门关上。”
温文耀伸手想要拨弄头发,可他的头发才长出来一截,全都直直竖在脑袋上面,他说:“你爸爸是白崇?”
白阳羽点了点头,“不过我也是十二岁才知道的。我妈刚开始一直不肯告诉外公他们我爸爸是谁,直到她在病床上快不行了,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她一去世我外公就带我去找白崇,想要把我丢出去。”
“你十二岁?”温文耀仰起头,心里盘算那时候的白崇多大年纪。
白阳羽回答了他的疑问,“那时候白崇也不过三十出头,可他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儿子。”
“他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
白阳羽点点头,“是我妈一厢情愿的,她明知道白崇不喜欢她,不会跟她在一起,她还是要了我,把我生下来了。”
温文耀静静地想,如果他是白崇,一定会非常苦恼。以白崇老婆娘家的情况来看,白崇大概也不敢认他这个儿子吧。
“那他是不是不敢认你?”温文耀问道。
白阳羽皱起眉,开始回忆他第一次见到白崇的情景,他发现他还把那天记得很清楚,甚至还记得白崇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是白崇并没有一口否认他。相比起将他粗暴地扔在白家然后一走了之的外公,白崇当时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是温和的。
之后的记忆停留在了白崇的妻子汤曼珠的身上,白阳羽第一眼见到汤曼珠只是觉得她很漂亮,身边带着个同样很漂亮的白子期,可是在他外公离开之后,汤曼珠就开始了和白崇的争吵。
再然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他记得自己在白崇那里住了一段日子,可是那段日子并没有见到白崇,而是和家里的保姆在一起。他当时不知道白崇去干什么了,后来过了很多年,他才知道是汤曼珠出了车祸去世,白崇去处理汤曼珠的后事了。
在他十二岁这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如果温文耀问白崇是不是不爱他,那他可以肯定地回答“不爱”,但是不是不认,白阳羽回答道:“他没有不认,但是他认不认对我来说区别不大。”
白阳羽没有跟着白崇,白崇让他自己选择,他说想要回来县城跟着舅舅。舅舅和他妈感情最好,小时候外公外婆都不要他的时候,舅舅还愿意逗着他玩。于是从他十二岁那年开始,他便开始寄养在舅舅家里,由白崇每年为他支付生活费、学费一直到现在。
温文耀叹一口气,他说:“你知不知道白崇是我博士生导师?”
白阳羽点点头。
温文耀抓了抓头发,心里有些烦闷,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如果非要归结起来的话,他大概会用一个词:操蛋!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白崇的关系?你说他是你叔叔?”他问白阳羽。
白阳羽说:“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他是叔叔还是爸爸,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温文耀看着他,“所以你刚才跟文然说你不恨白崇,其实是在撒谎对吗?”
白阳羽摇头,“我没有撒谎。我确实不恨他,如果非要找个人来恨的话,我可能更恨我妈,她不该把我生下来,她太自私了。”
温文耀垂下目光,心里有些难受。
“其实我后来问过白崇,他为什么要和我妈上床,白崇说他做错了。我当时想,十八九岁的年龄,换成是我可能也受不住诱惑,但是我后来又想,一个成年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如果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负得起这个责任,那就不要轻易有所行为,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而所谓的补偿,也永远补偿不了别人为此受到的伤害。”
温文耀听白阳羽说完这些话突然愣住了。
他知道白阳羽这些话所针对的人是白崇,可是他也同样是白阳羽所说的成年人。在他和白阳羽这段关系中,白阳羽虽然已经成年,却始终不过是个还没走出校园又从小缺爱的学生,他是他的老师,他对他的引导对于他以后的生活和工作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白崇十八岁的时候自我放纵,有了一个他自己都难以面对的白阳羽,而他们的区别无非是在于他和白阳羽谁都不会怀孕,但是行为错误导致的结果又不是在于会不会有一个孩子,而是对于彼此一生的影响。
谁能负得起责任?
从他选择学医就一直崇拜敬佩着的老师都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那他又怎么负担得起?他们现在的放纵究竟有什么意义?
温文耀突然伸手推开了车门,外面空气凛冽冰冷,一瞬间像是被细密的银针刺入毛孔,让他打了个寒颤,头也微微痛了起来。他朝着车后面走去,蹲在路边掏出烟来,他给自己点火,可是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太冷,手抖了两次都没有点燃,后来看白阳羽跟着下车了,他才终于点燃了烟,深深吸一口让烟雾进到肺里,尼古丁穿过血管进入血液,然后飞速运行到大脑,让他瞬间恍惚起来。
白阳羽走到他面前,担心地看着他,“老师,您怎么了?”
温文耀仰起头,隔着烟雾看白阳羽,他现在已经很少会这么仔细地看他了。还记得第一次在他办公室见到白阳羽的时候,他想着长得这么好看的年轻人不去当偶像可惜了,现在再看,却想的是等他毕业进入医院工作之后,不知道要招惹多少小姑娘,就像他爸爸白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