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指南(5)
宁亦惟却不知感激,对梁崇感叹:“你怎么这么会骗人。”
梁崇没好脸色地把手机还给他,宁亦惟又靠过去,对梁崇说:“我想上课。”
宁亦惟脸色苍白,睫毛很长,他抿着嘴唇,专注地看着梁崇:“只上两节。不多吧?”
梁崇被宁亦惟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眼,看着暗下去的电脑屏,很少见的有些不自然和尴尬:“我傍晚有视频会,不一定来得及接你。你吃过晚饭,先找个地方坐坐。”
“我打车回去。”宁亦惟说。
“不行,”梁崇在触控板上碰了碰,把电脑弄亮了,还是没看宁亦惟,只说,“我尽早结束,你乖一点。”
宁亦惟说好吧,又贴得更近了一点,手扒着梁崇肩膀,脸也凑近了,看了几眼梁崇在看的企划,轻轻对梁崇说了好几句“谢谢”。
梁崇身体稍显得僵硬,对宁亦惟道:“你动作别这么大。”宁亦惟只好坐回去了,但他发现自己从梁崇肩上移开,梁崇也并没有表现得很高兴很受用。
医院到梁崇家有点远,宁亦惟很无聊地观察着梁崇,梁崇有所察觉,瞥了瞥宁亦惟,问宁亦惟:“看什么?”
宁亦惟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梁崇的下巴,指腹的触感有些粗糙,让宁亦惟忍不住上下摩挲。宁亦惟自己几乎没有体毛,全身都很光洁,若不是他十六岁就上了大学,家在本市没住过校,或许会被正值青春期的高中同学嘲笑也说不定。
梁崇没阻止宁亦惟,只是抬起手按住了宁亦惟的手背。梁崇的肤色比宁亦惟的深一些,手也比宁亦惟的手大。
他的手指在宁亦惟手背稍作停留,紧接着抓住了宁亦惟的手心,把宁亦惟的手拉下来。可是拉下来后,他没有放手。宁亦惟也没挣开。
梁崇右手跟人牵着,用左手使用触控板看企划,看上去有些不熟练地地把页面往下拉。
实际上宁亦惟不知道为什么要握着手,但他觉得梁崇很喜欢这样,而他自己也不讨厌,只是牵着很容易胡思乱想罢了。
“梁崇。”宁亦惟突然开口。
梁崇握着宁亦惟的手紧了一下。
“我考考你,”宁亦惟说,“你知道成年男性胡须的生长速度是由哪些激素决定的吗?”
“…………”
“不知道吧,”宁亦惟得意地说,“想知道吗?”
“我只知道你再说我不爱听的话,等离子泰斗今天下午就会很失望。”
宁亦惟只好单手拿起手机,继续给周子睿更新自己的日程。
7.
下午一点十五分,梁崇亲自驱车将宁亦惟送回了学校,因为宁亦惟“已经和子睿约好一起占座”。
梁崇从D大毕业3年有余,其间回来过几次,对校园里的路还算熟悉。他在离六教最近的一条行车道上停了下来,让宁亦惟凑近,仔细查看宁亦惟耳后的纱布。
胶带贴着纱布,粘在宁亦惟的皮肤上,看着很是碍眼,万幸的是没看见血印子。
宁亦惟被梁崇轻压着头,看不到梁崇的表情,只感觉梁崇手指碰着他脖子,让他很痒。梁崇许久都没说话,宁亦惟等得有点紧张,问:“没裂吧。”
“没有,”梁崇松开了手,放宁亦惟自由,又把刚才让秘书打印的伤口养护须知夹在了宁亦惟的书里,拉好了宁亦惟的书包拉链,才发话道,“去吧。下了课发我短信。”
宁亦惟满口答应,开了门便下车了。他沿着小路,慢慢往里走。
周子睿就在楼下等他,看到宁亦惟耳后的大纱布,忧心忡忡地问他:“亦,亦惟,你好点没有?”
“好多了,”宁亦惟说,“就是医生怕我伤口裂开,让我安静一点。”
两人缓缓地走向楼梯,等离子物理导论课安排在三楼的大教室,宁亦惟和孔偬进去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两人就在第一排挑选了两个最佳上课位置。
过了一会儿,教室里的人慢慢多了,和宁亦惟熟识的同学不约而同地过来关心宁亦惟的伤情。
宁亦惟是一个老实的人,他实话实说:“昨天和子睿去夜店,那家FXV CLUB,被仇家认出来,用酒瓶打的。”
然而竟然没有一个同学相信宁亦惟说的话,大家同时露出鄙夷的表情,指责宁亦惟吹牛不打草稿。
“肯定是昨天被小树林里那条疯狗追了摔的,”一位女同学笃定地说,“我隔壁寝室也有同学碰到了。”
大家表达了对这一猜测的认可,并开始集体攻击宁亦惟虚荣。明明被狗追摔了跤竟然说自己去夜店,还有仇家跟踪,简直天方夜谭,像那种自称8国混血17岁古堡继承人的幼稚小学生。
宁亦惟极度不服,他说:“谁摔跤能摔倒耳朵后面啊,子睿可以替我作证。”
“是,是真的,”周子睿坚定地站在宁亦惟这边,又比划道,“一个纹身的光,光头,整一条手臂,只纹,纹了一个大龙!”
谁料周子睿作完证,同学们更不信了,纷纷摇着头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朱教授一向来会早到。他提前十分钟进教室,看见宁亦惟和周子睿,走过来打招呼。他一走近,看见了宁亦惟的伤,诧异地问他:“小宁,你怎么了?”
宁亦惟沉浸在不被信任的愤怒中,赌气地对教授道:“昨天被小树林的狗追了,摔了一跤。”
朱教授同情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那条携带有狂犬病毒的狗跑得很快,幸好没咬到人,不然可就危险了。”
宁亦惟无语地点点头。
导论下课已经四点多,宁亦惟和周子睿抢着上前问了朱教授几个问题,和几个同学一块儿,慢悠悠下了楼,去离教学楼最近的食堂吃饭。
周子睿说宁亦惟要静养,主动和别的几个同学一块儿排队替宁亦惟打饭去了,宁亦惟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低头给梁崇发:“下课了,在四食堂和子睿吃饭。”
梁崇也不知道是开什么视频会,回消息的速度像在走神摸鱼:“好。”
随即又是一条:“我会议提前结束了,很快就来接你。”
宁亦惟回梁崇一个“好的”,无聊地打开了刚存到手机里的下午导论的讲义,想回味一下,忽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名字:“宁、亦、惟。”
这声音语调太过熟悉,宁亦惟不回头都知道是谁。
孔偬看宁亦惟没说话,又绕到他跟前来,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低头俯视宁亦惟,道:“听说你耳朵被狗咬了。”
他比宁亦惟高小半个头,理着当下算得时髦的发型,穿得很讲究,皮肤偏白,不过还是比宁亦惟黑上一些,眼睛大,但形状不好看,且因为瞳仁小而显得怪异。
“听说你昨晚在小树林里见人就追。”宁亦惟仰头看了孔偬几秒,冲他笑了笑,启唇道。
孔偬闻言,先呆立了几秒,而后渐渐反应过来,理解了宁亦惟话中的意思时,他整张脸都涨红了,冲宁亦惟大声嚷嚷:“你什么意思宁亦惟?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结合孔偬的个性、身形、眼球凸起程度,以及与父亲孔深丰教授极不相称的智商水平,宁亦惟合理地怀疑他有严重甲亢且未曾就医。
不过宁亦惟受伤要静养,不欲和孔偬多起冲突,便没有再应战,低头继续看他的讲义。
孔偬被宁亦惟晾在一边,憋屈都化作愤怒,他低头看见手里刚盛起来的绿豆汤,心中恶念顿生,手一歪,直将绿豆汤往宁亦惟受伤的耳朵那儿泼过去。
宁亦惟察觉到了孔偬的动作,迅速矮身一躲。孔偬没泼中,汤淋到了宁亦惟身后的长餐桌和餐椅上。
经过的几个学生都放缓了脚步,侧目看着僵持的两人。
宁亦惟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又往后退了些,低头看了看,他的白T恤上沾到了几滴溅起来的汤汁,腿边的椅子。
周子睿端着两个餐盘走过来,看见孔偬和他手里空了的碗,又看到那张全是汤水的桌子,即刻明白过来,质问孔偬:“你干什么!”
宁亦惟耳后有些痛,但没去管,冷冷地看着孔偬,孔偬也看着他,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怎么了这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传来,周子睿回过头去看,一张有些眼熟的脸,似乎哪里见过。
她手提一袋包子,看到孔偬,拧着的眉头松开了:“小偬?”
孔偬的表情也立刻变了,换作一副有些委屈的模样,说:“阿姨,我脚滑了一下,把汤泼了,差点泼到这个同学。”
周子睿想起来了,这位女性好像是人文学院的一个老师,姓刘,大一时曾经给他们上过文科某门必修大课,看样子是来食堂买下午五点开卖的限量肉包的。
“哦,”刘老师看了宁亦惟一眼,说,“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他是故意的,”宁亦惟突然站了起来,对刘老师说,“孔偬想用绿豆汤泼我的伤口,没泼到。”
“你别血口喷人啊,”孔偬有了倚仗,背都挺直了,对刘院长道,“阿姨,我真的只是滑了一下。”
宁亦惟嗤笑一声,滑稽地重复了一遍孔偬的话:“滑了一下。”
宁亦惟本就是孔偬最讨厌的刻薄相貌,而今再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让孔偬本就发热的大脑急速充血,他攥紧了拳头,新仇旧恨一拥而上,恨不得一拳往宁亦惟脸上打过去。
“孔偬,你幼,幼不幼稚,这是食堂,你演,演,演宫斗呢?”周子睿在一旁替宁亦惟抱不平。
不远处一个目睹了全程的女同学也开口对孔偬说:“我亲眼看见你泼这位受伤的同学绿豆汤。再说了,站着说话脚底就能打滑,你还是去换双鞋吧。”
刘老师听女同学说完,看了看宁亦惟和孔偬的表情,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老公和孔教授是好友,孔偬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多少有些护短,便息事宁人道:“好了,大家气量都大一点。你们是大学生了,犯得着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在大庭广众吵架吗?”
但宁亦惟偏不吃她那套:“老师,您看见事情起因经过了吗,为什么要说我气量小?”
“……”刘老师本意是劝和,却被这个本科生直言顶撞,心里也不舒服,清了清嗓子,摆出官威问宁亦惟:“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宁亦惟挑了挑眉毛,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不屑更多了点。
“这样,我记录一下,”她也发现这么问影响不好,又加了一句,“老师看看有什么调解的方法。”
宁亦惟不吭声,她又说:“你和孔偬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
“算了,阿姨,”孔偬冷静了下来,开口服软,“我道歉好了,就当是我错了,对不起。”
刘老师看着孔偬,眼里带着不少犹豫,正想开口再打圆场,孔偬又转过头来,对她说:“阿姨,我帮您拎包子,陪您回家吧。我爸昨天跟我视频,还提起叔叔……”
孔偬和刘老师走了,四周围观的眼神也都收了。
宁亦惟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对一旁的女生说了声谢谢,他本来没什么胃口,但看到周子睿给他打来的一盘他喜欢吃的菜,不想浪费粮食和周子睿的排队成果,就还是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低头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