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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密室(12)

作者:微笑的猫 时间:2018-08-15 13:05 标签: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豪门世家

淳于扬没扭头,周纳德反倒大张旗鼓地看过去,说:“有缸啊!”      那口缸与碎了的这一口位置对称,分别位于祖宗祠堂大门的左右。因为唐家是砖木结构三进院落,此地又放着许多祖宗牌位,或许还有家谱之类的,一旦失火损失难以估量,所以刻意放了两只大缸作消防用途。      “进去。”唐好命令。      “你说什么?”      唐好说:“你们二位进去,表舅爷扶着缸当看守,正好让我歇一歇。”      周纳德结巴说:“可、可那里面有水,还有什么鱼虫红虫之类的东西!”      唐好把青花小罐的口子对准他。      “好好好我进去!”周纳德招呼,“淳于老弟,来啊,一起啊!”      淳于扬为了表示合作,毫不犹豫地跨进了水缸,周纳德也一边叹气抱怨着一边进去。那缸宽敞,装两个大男人绰绰有余,当然只能站,不能蹲。      见他们如此听话,唐好放心了一些,不再总举着那只罐子。      又静等了十多分钟,周纳德虽然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但脑袋开始一顿一顿地打盹,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突然他听到淳于扬低声笑道:“周干部,你不太像啊。”      “什么不像?”      “那小女孩儿手上拿的既不是枪又不是炮,你为什么害怕?”      周纳德反问:“那你为什么害怕?”      “因为我知道它是什么。”淳于扬问,“你呢?”      “我……”周纳德说,“我、我还不是因为小姑娘说那是暗器!”      “什么是暗器?你见过暗器?乡里开大会时,你们书记说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暗器?”      “……”      淳于扬用手指轻微搅动缸里的浑水,淡淡地问:“所以周干部,你来唐家有什么目的呢?”      人到一个地方当然有目的,比如办事,游玩,散心,如果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某个场景里,多半是因为梦游。      周干部此行可不是梦游,他右侧肋骨上的伤痕还隐约可见,为了有充分的理由留下,他强调那是被司徒湖山打伤的——打伤一名好心登门走访的乡干部,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所以他是怀揣目的,做了准备才来的,总不至于只为了到唐家的田地里拉一泡屎,为人民群众留些扶贫肥吧?      周纳德愣了半天,突然呵呵一笑,说:“淳于老弟,我的目的你还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淳于扬问。      “我觉得你明知故问嘛!”      “你觉得我知道什么?”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渐大,一旁的司徒湖山和唐好听得清清楚楚,不约而同斜着眼睛。      “哎?你怎么不承认啊?”周纳德说,“不是你老弟让我来的嘛?”      “我?”      周纳德说:“当然是你!你不会是贵人多忘事吧?我们是旅伴啊!过来路上我说要到风波堡去当乡官儿,你说那边有一户姓唐的人家,家里藏着许多金银财宝,稍微拿点儿来就足够我子子孙孙花上好几辈子啦!”      淳于扬瞪视着他。      “你又说那家人不好对付,会使毒害人,所以不要乱吃他们家的东西,等你到了一起想办法,挖出他们的金山银山来,这几句话总是你老弟亲口说的吧?”      淳于扬说:“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嘿!不厚道,翻脸不认账!”周纳德叫道,一副受了天大冤枉的样子,“二十四五天前我们在武汉分的手,你怎么就不记得啦?倒弄得我恶形恶状的叫人家误会!”      “二十四五天前我不在武汉。”      周纳德夸张地手指淳于扬:“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啊,大丈夫敢说敢当,真小人才矢口抵赖,我就不该听信你红口白牙地乱说,跑到别人家里来添乱!”      突然他又转而面向司徒湖山和唐好:“我一个基层干部,虽说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几块钱,但无家无口,光棍一条,不贪图谁家宝贝,也就是过来看个热闹。我看出来你们家没宝贝了,说有的都是谣言,都是乱讲!所以不如让我先走吧,我回乡里还得跟书记、乡长汇报工作呢!”      淳于扬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从未说过话。”      “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啦?”周纳德反驳。      人人都只有一张嘴,对于唐家他们都是不速之客,淳于扬无法自证清白,也无法证明对方在造谣中伤,不论他还是周纳德,说话的分量都半斤八两。      唐好问司徒湖山:“表舅爷,他们两个到底谁在说谎?”      “不知道。”司徒湖山抄着手说,“看戏。”      淳于扬问:“周干部,你在武汉哪里见过我?”。      “在武汉火车站啊!我们俩的卧铺靠着,我是硬卧下铺,你是中铺。”周纳德说得头头是道,“这个你总不会忘了吧?”      “……”淳于扬目光如电地盯着他,俊美的面孔绷得发青。      周纳德满不在乎地回瞪,两人就在水缸这须臾之地中僵持,一触即发,很奇怪且有点儿滑稽。      “火车的车次多少?从哪里到哪里?什么时候发车?什么时候到站?卧铺是那一节车厢的几号?”淳于扬问。      “哎呦我的老天爷!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火车票我也早报销了,那些细节我怎么还记得呐?”周纳德说,“火车从北京到武汉。”      淳于扬冷笑不止,说:“不记得可以现编,看来你对列车时刻表不太熟悉。”      周纳德极为生气:“你这个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怎么内心这么阴暗龌蹉呢?我编这些有什么好处?是多一块肉还是多一分钱?”      这时候司徒湖山突然走动,淳于扬和周纳德停止争吵,都望着他。没想到他只是走了几步后蹲下,往略微恢复活动能力的离离脖子上劈了一掌,把她打晕,然后抬头说:“你们继续。”      淳于扬哪里还有心情继续,他以手支撑水缸边沿,低头沉默着。      周纳德完胜,双手交叉在胸前,纠纠地抬头望天,大声抱怨天怎么还不亮,唐缈怎么还不回来,以及此行真是倒霉透顶!      ……      许久许久,唐缈汗流浃背、精疲力竭地回来了,强撑到家时东边天际已经泛出了鱼肚白,不多久就会天亮。      他在途中摔了两跤,虽然努力保护了姥姥的安全,自己却把下巴、肘部、手掌和膝盖都擦伤了。到了后来,他几乎完全凭着意志力才把姥姥背回房间,放在床上。      来不及休息,他喘息着替姥姥盖好薄毯,多此一举似的在她床头放了只搪瓷茶缸,床脚放一只暖水壶,倒好一杯水,接着脚步虚浮地跑去厨房为她准备干粮。      在厨房里,他想起姥姥口中所说“灶台”,便沿着灶台四周摸索。      信当然不可能放在烧火的灶膛里,也不可能在锅里,最有可能的是灶台侧面的几个灰泥储物坑,平时姥姥喜欢把火柴、角票等零碎小玩意儿塞在里面。      然而把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      “嗯……”他瞥见灶台上供奉的灶神像,觉得神像画纸厚度有异常,便伸手去摸,信果然在那后面。      信写在三张竖行的稿纸上,薄薄叠在一起,展开看发现铅笔字迹清晰,虽然架构不好看,但一笔一划很是认真,看来姥姥花了许多时间去写,却没有写完。      唐缈一目十行地读着信,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      “什么东西……姥姥你在写小说吗?”      但姥姥哪有闲心写小说,这封信上的嘱托如此重要,以至于她在失去意识之前拼命强调,怎么可能是虚构的?      唐缈粗看了一遍,又细看了一遍,合上信,毫无头绪,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答应了姥姥,要立即按照信里写的去做。      他觉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先从水缸里舀出一碗冷水喝了,转身想去找唐好商量,却在厨房外面撞见了唐画。      “画儿!”他吓了一跳,“黑灯瞎火的你站在这儿干嘛?”      唐画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小声说:“姥姥……怕!”      唐缈连忙安抚:“哥哥刚才把姥姥背回来了,她正在家睡觉呢!”      唐画摇头:“怕姥姥。”      “为什么要怕姥姥?”      “姥姥灭了。”唐画说。      唐缈听不懂,想了片刻后恍然,纠正说:“姥姥不是灭了,是病了,过两天就会好的!”      “……要灭了。”唐画把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开始啜泣。      唐缈心想反正跟你也说不通,换了个问题:“你姐姐呢?我有急事找她。”      唐画不肯抬起面孔,用手指了一下后院:“人多的地方。”      “人多的地方?”唐缈问,“难道还在祠堂?”
淳于扬他们还呆在祠堂小院里,几个人均一夜未睡,而且在唐缈离开后,硬生生原地等了大半夜,因此都显出疲态。      离离被绑起来了,用的是她自己的绳子;      司徒湖山半躺在月亮门前的台阶上打瞌睡;唐好坐在他身边,腰间掖着离离的手枪。      那把枪里有五颗子弹,现在都已经退出——是淳于扬退的,他把枪交给唐好保管,然后把子弹扔进水缸里泡汤。      周纳德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征得同意,依旧和淳于扬一起呆在水缸里,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相。尽管他刚才大大抢白了淳于扬一顿,然而口头胜利无法改变被小姑娘挟持的现状。      他故意大声咳嗽、叹气,搅动缸里的水,制造各种动静。      淳于扬则坐在水缸边沿,埋头不语。      他或许不擅长争吵,或许是觉得太荒谬不屑于分辨,或许周纳德说的就是真话,总之他很干脆地放弃了嘴上的输赢,不管后来别人再说、再问什么,他都一概以沉默回答,俊脸上寒冰笼罩。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该叫屈还是得叫屈,他再这样继续缄默,或许就要作为唐家的敌人和离离躺到一块儿去了。      发现唐缈的身影,唐好赶紧站起,眼睛里闪出光来。其余人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这位祖宗总算周游列国回来了,这一来一去的,简直要耗费掉别人半辈子。      唐缈带着唐画出现,惊讶地问:“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淳于扬抬头:“你回来了。”      “是啊。”唐缈问,“你们两个为什么站在水缸里?”      淳于扬浅笑了一下,周纳德涵养没那么好,语气很冲:“问你妹!”      唐缈往前走几步,因为天色微明,视物不清,踢到了地上的离离。      “咦?什么时候把这婆娘给抓住了?”      “也问你妹!”周纳德说。      唐好喜形于色:“哥哥你回来啦?姥姥怎么样?”      唐缈忌惮地看了看其余几人,摆手示意她先别问。      唐好怎么可能不问,她是姥姥一粥一饭养大的,彼此是十指连心的亲人:“人在哪儿?”      “在她房里。”唐缈指了一下。      唐好拔腿就走,被唐缈拉住:“姥姥说她……呃,反正不舒服,让咱们别去打扰她。”      “我去没事的!”唐好说。      唐缈心想也对,目送她一瘸一拐走了,心里还有些安慰,觉得她挺孝顺的。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需要历经艰险才能再见到这个妹妹,再见时恍若隔世。      司徒湖山问:“唐缈,你姥姥出什么事了?”      “还好吧,没什么事。”唐缈糊弄。      “哼!”司徒湖山不高兴了,“你怎么也学得跟唐碧映似的,遮遮掩掩,一句话在肚子里藏好几十年!”      “也没什么话……”      “没什么话说我走啦!”司徒湖山不客气地打断,“我这把老骨头陪你们熬了一夜,都他妈熬出高汤来了!”      唐缈说:“等一等。”      “等什么?”      “呃……我到祠堂里面去看一眼,评估一下损失,总之先等一等。”唐缈说着就迈过门槛,往那间屋子的深处走去。      顶多两三分钟他又走出来,脸色煞白。      他本来就肤色白,如今更是白得跟纸一般,淳于扬真担心他随时会晕过去。      “好可怕,里面好黑,吓死我了!”他扶着门框抖了片刻,说,“我……还是有点事……”      司徒湖山问:“什么事?”      “姥姥交代我一件事。”唐缈的眼神在对面四个人之间梭巡,终于深吸一口气,说了句,“那么对……对不起了!”      他飞快地转到祠堂大门背后,抓住墙角下的一只不显眼的、满是锈色的铁环,奋力一拉,拉出一长串沉重的铁锁链,然后像烫手一般地丢下。      其余人并没有看见他的动作,只知道他似乎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因为短短数秒之后,人们听到了电机发动的声音,齿轮传动的声音,金属链条抑或履带转动运行的噪音——嗡嗡嗡,咔咔咔,哗啦哗啦,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就在唐家的地底下,九牛拉不转地运行着,整个地面由此颤动起来。      “唐缈你干了什么?”司徒湖山站立不稳地吼。      唐缈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干?!”      周纳德慌里慌张地从大水缸里爬出来,连声喊:“地震!要地震啦!快跑啊!”      淳于扬跳出水缸,先冲向趴在台阶上熟睡的唐画,确认她安然无恙;然后扑向唐缈,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因为他正掰开离离的嘴往里面塞东西。      “你给她吃了什么?”淳于扬问。      “哎哎哎痛!”唐缈倒吸凉气,“放开,吃什么我不知道啊!”      “你喂她吃的,怎么还说不知道?”      “我不知道喂的是什么!”      淳于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的衣领子问:“你脑子坏了?横竖都是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唐缈充分展示了其高考落榜的原因,那就是傻。      大地在抖动,嘈杂轰鸣,建筑物上的尘土和灰泥扑簌簌往下落,四面八方都传来瓶瓶罐罐落地碎裂的声音,屋檐上的许多瓦片被震掉,在青砖地面上摔得稀巴烂。      司徒湖山和周纳德吓得四处乱窜,又不知道跑向哪儿,最后还是回到原地趴下。      唐缈和淳于扬一起左摇右晃,唐缈要其放手,后者正在气头上,就是不肯。      “好歹让我避个险吧?!”唐缈叫道。      “震死了我陪你!”难为淳于扬这种情况下还能站得住,“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赶紧老实交代!”      “我没什么好说啊!”      唐缈脚下一个踉跄,撞在淳于扬怀里,惊觉这人身上好硬。也不见他怎么肌肉隆壮,偏偏紧实得很,明明是自己撞了他,反倒被硌得疼!      淳于扬反手扣住他的肩膀:“你这笨蛋,你怕是要害死人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一次大震,然而没有,震动在三五分钟后趋于平缓,在十多分钟后彻底平息,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唐家宅院内安宁寂静,山谷里清风和缓,晨曦微露。      周纳德终于不再抱着脑袋:“震……震完啦?这地震时间也太长了吧!”      淳于扬继续揪住唐缈:“这你也不知道?”      唐缈面色仓惶地摊手,摇头。      “你刚才在门背后做了什么?”      “呃,也没做什么。”      “你真是……一言难尽。”淳于扬给出了组织结论,“我真恨不得打死你!”      突然,围墙那边传来司徒湖山的怪叫:“哦哦哦哦————!!!要死要死要死啦————!!!”      他是在轻微震动期间壮着胆子四处察看情况的,但没有走多远,现在也不过站在一墙之隔的后院当中。      “司徒先生,怎么了?”淳于扬高声问。      司徒湖山说:“要死啦!震出海沟来了!”      这里再介绍一下地理知识:      唐家位于瞿塘峡口附近的群山中,与瞿塘峡距离最近的海应该是广西北部湾,隔着崇山峻岭,坐长途汽车大约二十个小时。所以无论唐家附近怎么地震,都不可能震出海沟来。司徒湖山要么糊涂了,要么实在难以表达内心的惊骇。      答案却是:真的有沟,深沟。      唐缈在门背后那简简单单地一拉铁环,造成了神鬼难测的后果——唐家周边的地貌居然改变了!      沿着宅院的因年久而斑驳的外墙,一条深达数米、宽也数米的沟壑凭空出现,将唐家与其他地方隔离开来,形成一座孤岛。更糟糕的是,不知从哪里汹涌出来的水流正在迅速注满这条沟壑。      那水既不是山泉,也不是长江引流,因为它是深绿色的,绿得浓厚发黏,绿得不怀好意。      “……”唐缈站在沟壑旁——或许叫护城河比较贴切——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幅景象,他吓得不轻,膝盖微微发抖,唇色淡薄,脸色比河水还绿。      淳于扬皱眉问:“唐缈,你到底做了什么?”      唐缈干涩地说:“……不重要了。”      “你碰了机关。”淳于扬说,“这条沟渠原本和地面齐平,如今整体下降了。”      “哦……”      “一个‘哦’字就是你的回答?”淳于扬问,“你不解释么?”      “我说了,不知道啊……”唐缈扶额。      “你把大家困住了。”淳于扬显得无可奈何。      “好像是。”      淳于扬问:“为什么?”      “……”唐缈干涩地吞了一下口水,“为了困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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